第314章

  而江陵府一地西邻巴蜀、东邻江东,虽是要地,可如今朝廷没有多少兵马,是以依照叔父之意,也不得不舍弃了。
  不过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日后叔父携天子以令诸侯,只驻守河北一地,再进军中原,他粟家也是响当当一方霸主了!
  遂粟裕也不理会赵仲延弄出什么烂摊子来,只顾着自己偷偷运出江陵粮库的米,想着早日归家。
  粟大人一心运米,却没想他之行径十分引人注目。早严铭便认定他运米送往城外,只是后来一心应对蜀地,一直在外,未曾详查。
  可这么大的阵仗,运粮如此之多,不可能瞒天过海,有心人早便看出不对劲来,此风声便在州府之内小范围地传开了。
  谢安斋出离愤怒,粟知府任上虽不说有什么出色的政绩,但是也是大族出身,祖上曾做过三品大员,当今叔父还是当朝太师,怎么会做出如此之事!
  他团中姜家子姜文尚骂道:“这群狗官!现在城里都成什么样子了!他不知道放粮救济百姓,只知道偷运粮食救济自己家!那是他们粟家的粮食吗?那是咱们江陵府的粮!凭什么被他拿走!”
  谢安斋的外甥张定远也说道:“舅舅,我忍不了了,咱们辛辛苦苦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咱们这么多老百姓,没地种,没有工,连饭都吃不上,真要是天灾人祸也就罢了,死了也是命,可是现在江陵府明明有粮,却不救百姓!咱们这么多弟兄,难道真忍他?他那些粮食要是不运走,江陵何至于此!”
  和助团中曾经读书会的骨干成员正在一起商量事宜,谢安斋本想把刘兄之前找他所说的江南一事说给众人听,一来看看众人的想法,二来如今生计艰难,得叫他们集思广益,想出个章程来,可没想他还没说此事,便得知城中粟大人偷运公粮。
  堂里议论纷纷,不少人都义愤填膺,直呼粟大人不做人,张定远恨恨说道:“咱们手里三千多人,怕他不成?把粮抢回来!”
  一呼百应,堂里热血沸腾,谢安斋却在这时对外甥说道:“我明白你心中有仗义,可一旦这样做,咱们就成了反贼了。原本我们建立会社,是出于一片好心,让人们互帮互助,乃是义举,如今你却要为此抢劫官府,到时候便是落了草,成了个贼。”
  他又看向众位成员,“……我们会社的人,原本也只是平民百姓,因为聚集起来有时也会保卫乡里,颇受爱戴,人人都说和助团名副其实,可如今一旦起事,他们也要被扣上反贼的帽子。到时候和助团如何自处?让乡亲们怎么办?”
  谢鸠首一句话,似一盆冷水浇下来。
  众人默默不言,张定远更不甘心了,“那就任由他们把粮食运走吗?咱们就快饿死了,还在乎这些!那姓粟的如此行事,我看朝廷也好不了!不如咱们抢了粮,就此投奔江南!”
  谢安斋没想到自己外甥会说出这么句话来,不过听他提到江南,谢鸠首也想看看自己会社成员都是什么反应。
  堂内众人窃窃私语,对张定远的话颇为犹豫,却也没人出声反对,谢安斋摸不定主意,正想将江南有人寻他之事和盘托出,却突然听到家人在外敲门。
  谢安斋开了房门,那小厮通报道:“刘大官人来了,他让我通报给主人,说是还带了一个人来,正是上回说的要见主人的人。”
  谢安斋大惊失色,上回说的不就是江南一事?怎么还找到他家来了!
  堂内众人往外看,“刘仁庚来了?怎不直接来见?”
  姜文尚笑道:“他怎还矜持起了。”
  谢安斋慌乱之后,稳了稳心神,心道如今说了这事也不算晚,便将江南人找上他的事和众位说了,果然在座之人十分惊异。
  “鸠首怎么不早说?”
  “那江南人找咱们做什么?”
  “可还说别的了?”
  屋里吵嚷之间,刘仁庚已熟门熟路进了院子,远远说了句:“贤弟,你看谁来了?”
  堂内众人也往出看,只见刘仁庚带着一身着暗色纹绣织锦,面容和贵的男子走来。
  刘仁庚说道:“此人便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商贾,李应李大官人!”
  众人连忙见礼,谢安斋迎上前去,“原来是李大官人,久仰久仰。”
  李应笑着说道:“我也早闻谢鸠首大名,如雷贯耳,如今到了贵府,果然人才济济!”
  他环视四周,将这和助团骨干一一看过,突然看向姜文尚,“你是姜家子,从前在江陵府府尹谢春宴上做过文,被当时大尹方大人赞‘文有吕公之风’的,是也不是?”
  姜文尚没想到这李大人竟然知道他,也不由得以礼相待,做了个揖,“是我……”
  李应又看向一人,“你是张文远,从前写过《怜民夏漱》的,可是你?”
  张文远听到这人竟然也认得自己,又说到自己从前写的那篇文章,颇有些腼腆,“正是在下。”
  李应扼腕叹息,“多少才子聚集于此,却不能为人所用!诸位难不成不知江宁府每年都有科考?主公求才若渴,正要诸位这样的青年才俊到江南去呀!”
  第295章 李应劝学子
  和助团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李应自来熟地进了屋,见了他屋内藏书众多,又有书画若干,又是一番感叹,“我早闻江陵府是钟灵敏秀之地,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直听得谢安斋都觉得自己面皮薄了起来,连忙上前说道:“李大官人谬赞了,我团中读书人皆是未考取功名之人,实在当不得李大官人如此夸赞……”
  李大官人却说道:“鸠首忒过于谦逊了,人都说英雄不论出处,这学子岂能以考不考得上功名为准绳?你光说着众位才子都没有功名,可现如今要考取功名有多难?莫说近几年朝堂混乱,已不开科考,便说从前太上皇在位,政和宣和之时天下太平,诸位可能考取功名乎?”
  这话算是触到了众位学子心底最深的那根弦,李大官人自坐了个圈椅,众人围在他身边,那姜家子给来客倒了杯茶,李大官人啜饮一口,而后又说道:“……彼时高官把持朝政,皆从太学取士,官员都是那蔡家门生,贫家子上升无门,种种苦楚,别人不懂,我李应心里却懂!”
  谢鸠首坐在李大官人身旁的圈椅上,二人中间隔了一个小几,李应靠在几上,和谢安斋说道:“……我往这铜门镇走来之时,刘大官人和我说了和助团事宜,当时便觉心中亲切,鸠首可知为何?”
  谢安斋问道:“为何?”
  李应缓缓说道:“只因我和诸位相同,也是这乡镇里稍有些名望的大家族。我李家在东平府李家庄起家,当年托诸位乡亲父老爱戴,拥护我做了庄主,虽称不上一方豪强,可家有田产几百亩,庄中护院几百人,生活富庶,自给自足。我家有三个孩儿,都是和这几位才俊一般年纪,谢鸠首懂得,像我们这般乡里乡绅,到这一步还求得什么?”
  谢鸠首叹道:“只求家中能出个读书人,往这仕途上走一走!”
  “这便是了。”李应感叹道:“我家二哥从小就读圣贤书,若是他书读得不好,学问不如人家,考不上便罢了,可从政和年间始,哪里有能考试的地方?朝廷一个旨意下来,多少年没科考过了,蹉跎了他们这整整一辈人!”
  屋中人听了这话如何能不感同身受,蹉跎了的这一辈,不正是他们!都李大官人所说,何尝不是他们心中所想?
  只听李大官人又说道:“因此我见诸位才子在此蹉跎,心中之急切犹如当年。”他话锋一转,“不过近几年却有新机遇,我主公自从封王,在江宁府设科场已有四年,诸位为何不去一试?”
  这一问把众人都问住了,堂中人顿时支支吾吾起来,“这……江宁府在江东一地,我等皆是荆湖人……”
  “这江陵府和江宁府之间太远了些……”
  “对对对,太远了。”
  李应一脸不赞成,“读书科考怎能怕远?江宁府自设科场始,天南地北都有去考试的,凡有取中,皆入仕为官,最早一任任了县令的,如今已换任别地了。”
  又有人说道:“这……听说江宁府考题和别地不同我,我们也是……”
  李应又说道:“诸位不必明言,我心中也知为何,无非是东南王并非正统,是也不是?”
  众人听他把这话挑明了说,纷纷摆手,“并非并非……”
  李应说道:“……只是诸位以前若有此顾虑尚可,时至今日,还如此想不成?如今皇帝驾崩,朝廷无主,只有粟太后把持朝政,其父粟太师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心路人皆知,国将不国,大宋一百七十一年,早有倾颓之势,如今世无天子,朝廷再苦苦支撑,也只能是强弩之末了。诸位皆是身在草野心系天下大势之人,为何却看不透此时局势?”
  张定远却听不得这扎心的话,他从小学的便是忠于皇帝正统,因此说道:“你只说朝廷有倾覆之祸,可这天底下若是没有正统,社稷不在,万一天下大乱,百姓要依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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