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待到黄昏之时,士兵们从校场上腿脚酸软地散了,回到军营了吃了顿潘邓将军从睦州带回来的稻饭,和着香喷喷的鱼汤,一碗热汤饭下肚,回到营中饱睡一宿。
  待到第二天,城中人都觉得这府中的士兵有些不一样了。
  城中苏州府厢兵开始个个佩着刀,十人一伙,由伙长带领着,按街巡逻。
  街上卖饮子的,卖碗盆,卖旧衣裳的隐约看着这伙人走过来的身影,纷纷就要推着车往回走,他们可经不起盘剥了!这些个贼往这一站就要钱,哪个敢不给?
  苏州兵见了连忙阻拦,“你几个!不必惊慌!且好生讨生活,节度使有令,严查府内治安,再不许广德军骚扰百姓,也不许地痞流氓祸乱府城!”
  那几人还惊慌未定,待走不走,苏州兵又挺着腰板走向街尾,再巡视下一条街了。
  那卖饮子的长舒一口气,“真是吓着我了。”
  那卖旧衣裳的啐了一口,“装什么相!看着吧,不出几天就要原形毕露!”
  城中不少人都这样想,可一连三四天过去,城中乱象骤减,城外却见天的处罚罪犯。
  城里居民白日里没什么事干,就跑去城门处观刑,听着士兵宣读罪行,行刑台前还有百姓咆哮,女子怒骂,最后再一绳索将人吊死,当真是震慑人心。
  到最后一天,刽子手一连处刑十数人,潘节度张榜使告谕苏州府民,大宋律法祖宗传,官民兵皆不许违背!再有趁乱在城中违法乱纪者,非常时行非常事,一缕严惩不怠,以儆效尤!
  苏州府经过七个月以来的混乱,又重新恢复了宁静,变得井井有条起来,苏州府民纷纷称颂潘大人雷霆手段,镇得住宵小,能叫他们老百姓不必整天担惊受怕。
  那卖旧衣裳的小贩和别个侃侃而谈,“……这才叫好官!潘大人没来时,这城中整天流传的都是什么?说咱们潘节度使相貌丑陋,残忍嗜杀,又说咱潘节度使丧尽天良,大奸大佞……我呸!谁管那个!只要能让咱们府里安定了,让咱走道别老回头,那就是好官!”
  来买衣裳的老汉十分赞同,他竖起大拇哥,“能管住广德军的,就是这个!”
  不光百姓议论纷纷,府衙里的官吏也都在暗中观察,一小吏啧啧称奇,“真神了,从前只听咱们这位上官连平五州,还不觉得什么,这几日这一遭真叫我开了眼了,这才几天,处置犯罪,平定府城,真是能人!”
  有人则十分疑惑,“我都不知这广德军罪犯几何,潘节度使来咱们苏州府满打满算还不到五天,怎能得知这么多消息?这么快就把罪人处置了!
  第192章 虎丘峡遇险
  那文书官小声说道:“这你有什么不懂?想也知道,咱们这潘大人不可能全都查明,只挑几个人尽皆知的,先给他来个杀鸡儆猴!叫那帮广德军知道厉害,叫他们做坏事前先想想自己脑袋够不够硬!把咱们府里平定了就是。”
  刑名小吏说道:“谁不说呢?这几天府里真有战乱之前的样了,来咱们府衙告状的都变多了,我们几个每天早起到这看状子,到下衙都看不完!”说着看看自己的同僚,“你们还有多少?”
  那些个刑名小吏诶呦了半晌,张五叹道:“这都是些什么?没头没尾的也往上告,咱们衙门又不是那东京大理寺,专门有那么多管查案的,就咱这苏州府小衙门,咱几个人可怎么办哟……”
  王六也诉苦:“……真不懂这新上官,来府衙第一件事就要‘诉讼通畅,案案必结’,还定了这么多条条框框,这结案是什么容易事?光是我手里这个‘甲家趁乱侵占乙家三分田地’,没有个五次都‘调解’不开!”
  一押司官嚼着茶叶梗来这聊闲,“你们那天没去城外看他们广德军站队?都说万昌业受贿是‘叫广德军失信于百姓,其罪罄竹难书’呢,如今反过来叫百姓告状,咱们官府马上就给管,这叫‘恢复民众信任’,志在必行!”
  旁边人纷纷问他:“我们哪能擅自离开府衙?你倒是出城去了,快和我们说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几个人在屋里说得热火朝天,刑名官席闻突然走进来,州院内屋顿时噤声,只听书页翻飞,长吁短叹,忙成一团。
  王六见上官来了,急忙招呼,“席大人,今日这状子比昨日还多,还有几个是状告广德军的,可咱们也管不到他军队里,这,这该怎么办?”
  席闻回头看了一眼,“不必管他。”而后拿了文书飒然离去,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指着那押司官说道:“你随我来。”
  那押司官看看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一同离去。
  留下州院之内众人面面相觑,王六看向同僚:“那……咱们是管还是不管?”
  其余人也拿不定主意,不怪他们犹豫,实在是这上官来到苏州府,顶多就待个三年五载,可席大人是不会换的,他们若是识相的,还是以席刑名马首是瞻。
  “那咱们就别管了?”
  “不管了,要是潘大人问起来这事该如何是好?”虽是席刑名指示,到最后出了什么事依旧还要他们背锅的!
  几人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两全之法,“把这几个状告广德军的放底下,咱们先办上面那些,都是些麻烦事,一两月且断不完呢!”
  *
  这边席闻拿了文书去往太守府上。
  韩钟况对外称病,一连几天都不见客,此时正躲在家中偏院内,看着百宝阁上的玉瓶神游天外。
  他家家人过来通报:“席刑名来了,正在堂中等着大人呢。”
  韩钟况这才回神,披上件衣服出了偏院门,一路七拐八拐到了正堂,见席闻带了一个年轻人,正在屋中品茶,见他到来,二人起身行礼。
  韩钟况问道:“这是谁?”
  那押司官愣了一下,没想到府尹不认得自己,不过如今面见府尹却是他的福气,于是满面带笑说道:“拜见府尹大人,小人是左家子孙,小人名叫左中行,在府里做个押司小吏,替大人跑腿,给大人效力!”
  席闻说道:“他在那日去过城外。”
  韩钟况听了赶紧问到:“你去过城外?你可看见潘邓阅兵了?那广德军总共多少人?”
  左押司没成想把他叫来是要问这个,支吾了半天说道:“这,小人也没注意,小人只是看他们列队列的挺整齐,当时光顾着看他们列队了……”他越说声音越小,面对着韩府尹和席刑名凌厉的目光,最后简直是嗫嚅着哼哼了。
  韩钟况这一天压制住的情绪也爆发了,他一拍桌案,“废物!”
  左押司被训斥,低着头不敢吭声。
  席刑名说道:“你仔细回想,究竟是多少人,站了几排几列?”
  左押司还是想不起来,一张脸从红转白。
  韩钟况心中烦躁,一挥袖袍,“叫他走吧。”他自己则又换了一身衣服,径直去了转运使府上。
  韩钟况心中憋着疑问,入了凌大人府邸,一路过了一府门,二府门,转到东面书房,见了凌大人就问道:“潘邓可曾将他那新编的兵籍给大人一观?”
  凌季康只在案前写写划划,并不回答。
  韩钟况又凑上前去,低声说道:“广德军到底还剩多少人,大人可知晓?”
  凌季康依旧不语,只把笔搁在一边,掀开纸,递给韩钟况。
  韩钟况紧忙拿过,从右到左看完,眼睛逐渐睁大,“这,大人……”
  凌季康说道:“如今只能如此了。”
  韩钟况说道:“难不成那潘邓已经知道了什么……”
  凌季康摇摇头说道:“不管他知不知道,咱们也得先下手为强了……本官没料到他能自点兵马,也没料到广德军骚乱能被他轻易镇压,此子不可小觑,当初一步退让,如今却让我两个举步维艰,不能再叫他在苏州府猖狂下去了。”
  韩钟况看着凌季康,只听他说道:“叫人把此封密信送给李相,此番必是你死我活,万不能大意!”
  *
  苏州府城外,广德军营主帅帐中,帐内众人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阮小五说道:“他娘的,咱们咋不早点来呢!”
  张清从一开始便不发一言,这会儿听了阮小五的话,也说道:“我真没想到能死这么多人,这白莲教着实可恨!”
  两军记录兵籍,苏州军和广德军加起来一共七千九百余人,苏州府在这七个月之内死了一万两千余士兵。
  潘邓也没想到此地竟然会死这么多人,当初他初到江南,攻占润州府。那润州白莲教徒都是吕师囊从睦州带来的,教徒盲目信教,跟随白莲军一同攻打官兵。当日血战一天才攻破城池,活捉吕师囊,战后统计伤亡,死亡的百姓还不足两千人。
  如今苏州府死的人还是身上穿着盔甲,手里有刀枪的士兵,士兵尚且死亡一万两千多人,那对应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又该死了多少?
  手里有两万士兵,为何不尽快平定苏州府,就这样任由战乱四起?韩钟况和凌季康他二人一个是一府之尹,一个是一路之首,就这样龟缩于城中冷眼旁观,究竟是不能平乱还是不想平乱?真是无能之徒,无耻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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