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赵佶揉着额头,伸手欲制止。
李邦彦厉声说道:“其一桀骜之罪!别地有危,潘邓却不施援手,邻地告急,本应同仇敌忾,合力御敌,他不光坐视不理,还不许麾下将士前往救援,乃拥兵自重也!”
没等李邦彦再往下说,白时中上前去把他的笏板打到一边,怒气冲冲道:“何出此诛心之语!”
李邦彦震怒,这匹夫居然动手!把他的颜面置于何地!他一把把白时中手中笏板薅过来,也扔到一边,狠瞪一眼,朝着皇帝说道:“臣今日还要弹劾中书侍郎白时中!身为臣子,不敬王法,不顾祖宗!身在朝廷,却勾结边将,其心叵测!”
白时中瞪大眼睛,竖子安敢罗织天大罪名于他!他也面向皇帝说道:“臣今日也要弹劾中书舍人李邦彦!身为朝官,不理政事,顾左右而言他,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国家之事,当以大局为重,以百姓为念,而其却只顾党同伐异,将江南百姓置于何地?将祖宗江山置于何地!实在心术不正,祸国殃民!”
李邦彦吼道:“我祸国殃民?比不上你白时中包庇边将!”
白时中吼的得更大声:“如何算是包庇?朝臣直言不讳就算包庇,你是哪里来的论断!我看你才是个害群之马!每日弄得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人心惶惶!你才是为祸朝纲!”
“匹夫安敢不敬祖宗!”
“竖子才要毁了祖宗江山!”
“你不敬祖宗!”
“你才不敬祖宗!”
“你不敬你不敬!”
“你才不敬你才不敬!”
“够了!”赵佶一拍桌案,“都别吵了!堂堂宰辅,在朝廷之上大喊大叫,成何体统!”说完意识到此处不是朝廷,而是他庆祝方腊被擒的晚宴,“谁让尔等参宴还带笏板的?以后统统不准带!”
那二人还待说些什么,赵佶见了紧忙又是一拍桌案,“你两个罚俸半年,回去好生反省!退朝!”
说着就起身往后面走,衣袍一挥,“散席!散席!”
皇帝一溜烟走了,留下席上众人和互看不顺眼的白李二相,那在一旁送信的常州府虞侯张张嘴巴,伸出了手,最终却没说什么话。
他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只见陈太师对他招手,就急忙走了过去,“太师,此事如何是好?陛下不下旨意,潘节度使究竟能带兵救援苏秀两州不能?”
陈文昭示意他先别问询,带他往宫外走,还没等出宫,张宝迎上来,“太师,陛下有请。”
陈文昭左右看看,同僚皆已散席回家,零零散散往外走,他对那虞侯说道:“自去太师府等我。”
那虞侯遵命行事,陈文昭跟着张宝去了皇帝寝宫。
赵佶在屋里踱步,见到陈文昭来了,先是怒气上涌,想要呵斥,最终忍住了,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蔡京在时,万事不用朕发愁!”
陈文昭叹了口气,“此乃臣之过错。”
赵佶又说道:“潘邓是你弟子,如今在朝中,你这老师为何不为他说话?”
陈文昭答道:“臣不能徇私。”
赵佶说道:“你是不能徇私还是爱惜羽毛?若在任由朝中争执不断,你这宰相也不必做了!”
陈文昭看着生气的皇帝,说道:“我若如蔡相一般大权独揽,朝中上下皆为我之党羽,陛下又会怎么想为臣?”
赵佶看着陈文昭,“朕与蔡京君臣二十年!”
陈文昭说道:“臣感念陛下隆恩,万死不辞,只是臣终究不是蔡京,陛下或也忘了蔡京因何被贬,臣又为何拜相?”
赵佶一时语塞。
陈文昭接着说道:“蔡京大权独揽,乾纲独断,手段狠辣,打击异己从不手软,朝中上至士大夫下到太学生谁不想要巴结蔡太师?人人皆知蔡京,谁还知陛下?陛下真要第二个蔡京乎?”
赵佶怒道:“陈文昭大胆!朕想立就立,想废就废!”
第184章 深夜谈心
皇帝震怒,陈文昭却没惶恐,只是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建中靖国?”
赵佶不愿谈及他刚登基时的往事,彼时他尚且年少,刚刚登基,还觉得可以凭自己的本领再现仁宗皇帝盛世,还指望着这些大臣能在他的带领下,结束长达多年的不死不休的斗争,一心为国,现在想来真如傻子一般,他皱着眉不快地说道:“太师想要说什么?”
陈文昭说道:“陛下初登大宝之时,臣等听得陛下年号,都暗自欣喜,深觉王朝有望,期盼辅佐圣明之君。”
赵佶听了这话,偏过身来看向陈文昭,陈文昭也看着皇帝。陈太师这张脸从前没有那么饱经风霜,只是当了太师过后,整日操劳,身心俱疲,更加消瘦,皱纹也变深了。
“臣之心一如既往,这二十年来未曾变过,不知陛下之心如何?陛下为端王之时就替哲宗皇帝祭祀,三天五天在郊外祭坛也未曾有怨,依旧坦然从容,气定神闲,巍峨有端庄之相;而后陛下即位,虚怀若谷,广纳群言,仁德有先祖遗风。后却又为何自弃而不理政,万事交与蔡京?”
赵佶听了陈文昭一番话,也不由得开始回想起往日岁月。当年哲宗皇帝意外身故,太后挑选继位之人,说到自己之时,章惇言“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反而是曾布一力主张自己登基。
可他又是为何厌弃曾布而看重蔡京的呢?
转眼已二十年过去,当时之事已记不太清了。
陈文昭又说:“陛下年少时习的是皇子礼仪,当年初登大宝,又如何会处置政事?正是该贤臣辅佐之时,可蔡京非但不劝谏陛下,反而劝陛下做垂拱之君,他自己大权独揽,此番作为,是忠义贤良之臣吗?”
陈文昭自问自答:“能臣非贤臣矣!陛下只说蔡京在时万事不愁,可蔡相掌权之时却不见花石纲之祸为害东南,时至今日亦不平?”
赵佶这才又想起被他落在宴上的常州虞侯,“唉呀,那常州之事还未定呢!”
陈文昭说道:“常州使者已去微臣府上,叫他明日一早再来宫中拜见陛下,陛下再行决策便是。”
赵佶一噎,本想说这事不如就让太师做主吧,可此前陈文昭所讲,又叫他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说到:“朕知晓了。”
陈文昭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这就是了,白李二人殿前争执,无论是为得什么,陛下若不喜欢他们殿前吵闹,罚了也就是了,却何必因此心灰意冷而不理常州事?先罚他二人,再集思广益,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陛下莫要嫌麻烦。”
赵佶听闻陈太师如此苦口婆心,也叹了口气,“太师之忠心,朕心中知晓……”
陈文昭一直陪皇帝夜谈到后半夜,走时赵佶依依惜别,“我有陈相,有如真宗皇帝有寇准矣……”
陈文昭再拜告别,五更前回到府中,陈泽前来迎上,言说徐大人早在宅中等待,至今还未就寝。
陈文昭便又去看望师弟。
徐观正点了艾叶薰蚊子,自在院中赏月,见了师兄终于返还,问道:“陛下叫你所为何事?”
陈文昭风尘仆仆坐在案前,“你如何得知陛下叫我?与那使者问过话了?”
徐观抿抿嘴角,“我还当他是睦州来,谁成想是常州来的。”
陈文昭自倒了茶水,说道:“那睦州来的早来了,至今还未走,你要找他自去鸿胪寺便是。”说完想了想,“你在睦州有什么事?要找什么人不成?老师在睦州也没认识的人……难不成是那个姓林的?林平原?”
徐观拿了梅饼给师兄,又拨拨艾草,“那睦州来的我早见过了,师兄想得太远,我要找林大儒做甚?只惦念师侄一人在外,怕他有危险罢了。”
陈文昭听到他惦念潘邓,自己也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料想他小小年纪有这么大能耐,竟然连战连胜……如今朝廷又缺能征善战之人,怕是以后少清闲了。”
徐观闻言捏紧了火叉,皱着眉头说道:“韩钟况屡次挑衅,他一人在外也确实权柄过重,如今方腊已擒,不如直接叫他回朝中来得好。”
武职实在是出力又不讨好,出征辛苦,有性命之忧不说,在文官面前还要低人一等。
陈文昭说道:“我从前也这样想,今晚一事过后,心中却有些为难。”说着他把今天晚宴发生的事,以及皇帝叫他去寝宫之后与他夜谈的内容告诉徐观,末了说道:“……京城如今也非好来处也。”
徐观听后,良久不语。
陈文昭说道:“……想我掀翻蔡党,紫袍加身之时,也是志得意满,想去除蔡京执政之时种种弊病,与皇帝做一对明君贤臣,如今回想,太短虑矣。”
徐观说道:“你今日话在皇帝年少时说或有用处,可如今陛下已是不惑之年,不说刚愎自用,他凡事自有思量,如何会听下你劝谏之语?”
陈文昭说道:“陛下如今才只不惑之年,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再执政二十载不在话下,此时不谏,更待何时?你总说看好太子,那要几多年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