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潘邓拧眉,他苏州万昌业会带个什么兵?两万守军守城尚且左支右绌,听说已折损了将近一半人马,如今还想要他梁山兵去跳火坑?
  “关将军怎么应对的?”
  “关将军见他调兵令是转运使所出,并未从令,叫属下来找节度使拿主意。”
  潘邓眯着眼睛,“韩钟况上次弹劾本官,本官忙于战事,尚且来不及和他计较,一次不成还要再来招惹?他当我潘邓是泥捏的不成!你且快马返还,告诉关将军,如今北面几府虽已平定,白莲余孽却流转乡间,叫关将军驻扎宜兴城,以备不时之患。至于韩钟况所发调兵书,不必理会,他若有何话讲,叫他直接来找我。”
  那虞侯听了,心中也有了底,拱手再拜,“属下听令,定将节度使之令转告关将军。”
  潘邓坐在案前依旧看江南舆图,只是这样一来,杭州缺人手,他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叫湖州府提前招安。
  潘邓叫了杭州府衙役与湖州武副将一同前来商议,二人到了帐中,潘邓对杭州府衙役说道:“如今湖州大体已经平定,只待招安,你回去告诉明府尹,如今恰逢乱局,我若上书朝廷,言明招安一事,朝廷下派招安使者,一来一往就要月余。所幸陛下赐我节度之权,在我走时也明确言明能招安者便招安。此事便托付给明府尹,他或是自己亲去湖州,或是派人前去,务必将湖州府大小首领连同白莲军队一并招降纳叛。”
  那衙役领命。
  潘邓又说道:“虽是招安湖州白莲军,但凡事务必与周首领商议,再做决定。”
  那衙役颇为吃惊,但也点头应是。
  潘邓又对武副将说道:“此事本想徐徐图之,如今却有要事,乃是秀州府沦陷,杭州府或有危机,需派军沿运河驻扎,守住杭州,你将此事与周首领说明,叫她安排人手。”
  武副将也领命,二人通了名姓,共同往杭州府去。
  等人上马离开之后,潘邓回到帐中,就手写了奏章,正所谓先告状有理,后告状遭殃,既然韩钟况屡屡挑衅,那也别怪他潘邓先下手为强了。
  *
  汴京皇宫。
  赵佶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这个潘卿家,总是这么出人意表!”
  皇帝开怀,一边的人自然也跟着捧场,说些“陛下洪福齐天。”,“大宋国运昌盛”之类的话。
  赵佶一阵大笑过后,回头找寻,“张宝?”
  张宝小步走上前来,赵佶吩咐道:“去到宫外找匠人来,今天晚上咱们宫中乐呵乐呵,一块儿看打铁花!”
  张宝笑着应承,立即出宫办事了。
  此次是潘邓攻下桐庐县,平息百姓暴乱之后写的奏书送到了御前。
  赵佶又问了传信兵一些江南的事,那小兵是潘邓在梁山军中仔细挑选出来的机灵人,来这一路上已把话都想好了,面对圣上问询,自也是无话不答,一股脑地把睦州桐庐县如今是何情形说了出来。
  着重说了当地百姓偏信白莲教,还有百姓给白莲军传递消息,又有百姓自发袭击官兵,方腊之害如虫蠹一般蚀空江南,百姓受其迷惑,一味反宋,若不是潘节度使铤而走险,用此猛药,怕江南百姓不归心矣。
  潘邓所呈奏书之上也详细描述了村民如何袭击官兵,其悍不畏死,欲为白莲献身之态,叫人看了心底发凉。
  赵佶叹息一声,和了潘卿家奏书,忽略心底不适,刻意不去想白莲教迷惑平民之事,而是问道:“如今桐庐已经攻下,你可知潘卿家何时去睦州城擒方腊?”
  那小兵确实不知,“卑职并未听闻节度使之后有何打算。”
  赵佶也就没有追问。
  当晚宫内张灯结彩,宴请诸位文武高官,宴席过后,百官在宫前看了一场打铁花,只见星光璀璨,流落凡尘,不少人拍手叫好。
  欢闹一直持续到深夜,直至夜深人静,赵佶一人独处之时,才止不住地想起白天被他刻意忽略的百姓信教一事。
  越是刻意忽略,不去想他,就越忽略不了,一直在心头盘桓。方腊造反,自立为帝一事,比起北方燕云十六州,更让赵佶如鲠在喉。
  燕云地区是太祖遗传下来的问题,他若能收复燕云,是他有功,若收复不了也并无过。可方腊造反,东南百姓纷纷响应,分明就是在打他的脸。
  大宋偌大的领土,祖宗基业,如今却在他看不见的南方地界,有人公然造反,而后百姓却不反抗,反而追随叛军,一同反宋。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不是天子吗?他不姓赵,不是皇帝吗?这些人生在他赵家领土之上,为何却要反自己的君父?是这些刁民心怀叵测,不知家国忠义,犯上作乱,还是他一家三代四帝并非正宗?
  赵佶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
  睦州城中。
  街上已不复往日热闹,百姓步履匆匆,城西水井排拍了好长一队,队伍中每个人都拿着自家木桶,盆罐,双目往水井处遥望。
  几个娘子打完了水,担着木桶往家走去,杨娘子愁容满面,“咱们见天的在这井里打水,水都浑了,我家小娃一天到晚嚷嚷着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城门……”
  朱娘子点头,“是了,家里衣裳许久没洗了,担回去的这点水还不够吃喝,唉,如今这年月怎这不太平,我现在就想出城好好挑个几回清水回来,把我家水缸装满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说道:“你两个还想开城门呢?不想活了,外边儿都是士兵,真叫他们进来,有咱们好受的!”
  杨娘子满腹的牢骚憋屈,无处发泄,“外面有大军怎么了?那都是大宋官兵,咱们不也是大宋子民?他们还能杀了咱们不成?”
  那二人听了连忙岔开话,“哎哟,二娘你可小声点……”
  “说什么大宋子民的,休要叫白莲教听见……”
  杨娘子心里实在憋屈,哭了起来,一边挑着扁担,一边空出手来擦眼睛。她是土生土长的睦州人,从小家贫,人却有几分姿色,待嫁之时被睦州富户俞大官人看中,她便进到他家去做了个填房,日子不愁吃穿。
  方腊造反之后,看中了俞大官人家宅子,不由分说抢占了做皇宫,将大官人杀害,带着白莲军住了进去。
  自己和另外几个俞官人妻妾也都变成了方腊的填房,后来方腊称了皇帝,也给她几人封了妃嫔。
  可不知怎的,前两天方腊却把她几人放还家中,只留下他自己的发妻淑贤皇后。
  两人看杨娘子哭得伤心,都纷纷劝慰,那老妪说道:“如今世道乱得很,什么遭瘟事没有?娘子也莫要再伤心,你这般标致模样,又青春年少,若想再嫁人,不说再走一家,两家也走得!何必哭泣?”
  杨娘子还是哭个不停,朱娘子问道:“可是你归家之后,你嫂嫂对你不好?”
  杨娘子摇摇头,“前尘往事,我已不愿再想,皆已放下。回到家中父母兄嫂对我也都如昔日一般,我并没什么郁结之处……”
  “那你这又是何必?”
  杨娘子哭着说道:“我只哭如今连水都喝不上一口,我那大哥儿也跟着我受罪……”
  她又嚎哭了一阵,从怀中拿了手帕擦擦眼泪,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缓缓说道:“我从小家贫,我爷和阿兄耕那几亩薄田,一年到头不够一家吃穿,还要被官府搜刮。爷娘从我记事起过的就是苦日子,家里房屋十几年没修过,菜里一年到头没有荤腥,我一家人手上年年长冻疮,个中滋味,如今不愿回想。”
  “……后来我有幸被俞大官人看中,进了他家门,我心中不知多快活,俞大官人给我吃穿,又将我家爷娘接来府城,我家从此富裕几分,有大官人庇护,也不怕那官吏了,可好景不长,咱们这儿又出了战乱,俞大官人又死了……”
  “我又跟了那方腊,人都说他是个英雄般的人,看不惯百姓被欺压,要自己做皇帝,一连打下好大的江山。他既然纳了我,我便跟他,也盼望着咱们这睦州城日子能好起来,可谁曾想,又是好景不长,他这江山就剩下咱睦州城一块儿了……”
  杨娘子又流下眼泪来,“咱们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朱娘子闻言也叹了口气,“你家好歹富裕过,我家里虽不似你家从前那样穷,却也一直紧紧巴巴的。自小没田没地,我爷好歹算是有几分手艺,可一年下来,也就够个吃喝、赁房子钱,在这睦州城连个一屋半院都没。前些年我爷娘还总有个念想,要买个屋子,结果年前白莲攻城,城内兵乱,抢了我爷娘五十贯之后,再也不说这话了……”
  那老妪叹息说道:“你们这辈年轻人没赶上好时候,前几十年光景还行,只这些年苦些,唉,苦归苦,日子也要过,都把心放宽吧……”
  三人说着话一路回到自家街巷,却发现有人围在杨家周围转,见了杨娘子便都跑过来,“你是方腊皇帝嫔妃?被放归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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