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赵佶沉默不语。
童观察使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说道:“蹴尔小国,打发便打发了,咱们只说辽国已知道了宋金联合之事,叫金使回去,再不理睬就是。”
赵佶面色似有缓和。
童观察使见了再接再厉,“我们使者去金国之时已三令五申燕云十六州乃我朝领土,战后必须划入宋土,可女真却不敬上国,竟然说出只把山前划给我们,自己要独吞山后的话来,这是何道理!左右他们也没有诚意与我大宋联盟,不如就此不再言及此事。”
赵佶点了点头,“此事朕再想想罢!”
二人离开皇宫,回去的路上,权邦彦越想越觉得此事太过儿戏,两国邦交,岂有如此左右摇摆的道理?那童师礼平日见他也是聪慧之人,为何今天如此没脑子?
他一路回到太学,将此事告诉了太学博士张纲,张纲听了之后果然也紧皱双眉,“一国之君怎能朝令夕改,言而无信?”
再者说了,这样的大事竟然不与二府商议,而是独自与两个招待使臣的大臣询问一番便要自作决定,这如何使得?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立场询问此事,一来他并非二府官员,只有被召见才能入宫;二来之前朝堂之上议论联金一事之时,他是一力反驳的,只怕当时得罪了陈太师,因此也不去自触霉头。
不过张纲也为了国家大事发起愁来,只因他素来知道他们这位官家可是有名的爱发御笔手书而不经中书。
在朝堂之内,陛下那御笔手书发了便发了,一来有二府规劝,发不了多少,二来实在太过离谱的就算是御笔群臣也不会答应;可他们官家要是灵机一动,越过二府,直接直抒胸臆,发了封手书到金国去,那皇帝金口玉言,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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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猜错,赵佶此时就在起草国书。
赵佶当然不会像童观察使所说那样,用辽国当借口,假借辽国已经得知联合一事,从而终止联盟,打发金使回归——两国邦交之事岂能如此儿戏,就这样把话说死,万一日后还有重提联盟的那天呢?
赵佶铁划银钩,在纸上勾勾写写,终于写出一篇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模棱两可,博大精深的瘦金体国书。
这封国书承载了赵佶二十年的和稀泥功力,它什么也没肯定,又什么都没否定,看似洋洋洒洒,实则又什么都没说,此真乃道家至理,大象无形也!
赵佶放下笔,反复看了几遍,颇为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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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纲满怀心事,中午告了假,回到家中看顾夫人刘氏。
刘氏此时正倚在窗前看着窗外落花,五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汴京城中处处春意盎然,然而春光再好,也抹不平刘氏心中哀愁,她又想到自家爹娘,掩面哭泣起来。
张纲进了屋中,问道:“娘子可吃了药?”
刘氏抬起头来,见丈夫回来看望自己,擦了擦眼泪,嘴角抿了抿,说道:“白日里怎么回来了?我这又不是什么病,只是心志不畅,哪里值当你这样?”
张纲一听,就知道夫人怕是没喝药,叫家人把下厨热着的药汤拿来,看着刘氏喝下了,“你莫要不当回事,我听人说心智不畅,也是身子有毛病,喝了药之后,疏肝解郁,就能改善心境。”
刘氏虽不信,也还是喝了。
喝完之后还是止不住流泪,张纲叹息一声,不知如何劝慰,只把这几个月来的话颠来倒去的又说了一遍,“已经让人送信了,等什么时候能送到信,岳父大人自就回信来了。”
“……我们在这儿独自担心也没有用,岳父岳母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我两家在一处,彼此互相照应,丹阳又是个小地方,想来也不会有反贼到那去,不会有什么大事……只是南北联络不通,通信不畅,这才没有信来。”张纲给她拿了帕子,“别到时候岳父岳母都身体康健,你却要在这东京城把身子哭垮了。”
刘氏哽咽地说道:“为人子女,如此大祸,不在父母身边,叫他两个年迈之人独自在家……我一想到此事就心如刀绞,坐立难安,更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张纲何尝不惦记自己在老家的族亲,他叹气一声,又劝慰起夫人来。
此时却听自家下人来通报,说是同僚送口信给他,“那位大人说润州反贼解押上京了!”
张纲一阵惊诧,“润州?”
刘氏也止了哭声,“润州怎么了?”她刚刚自顾伤心,没有听清,“你刚刚说什么?润州有消息了吗?有信来吗?”
“夫人,润州反贼头领解押上京,给抓到咱汴京城来了!”
刘氏睁大了眼睛,“润州已平!”
张纲突然想到,“对了,没准潘贤弟能通信!正是他领兵南下!”他在房中左右踱步,对妻子说道:“夫人且在家中等待,我去太师府上探听消息。”
张纲一路出了家门在汴京街头快步走,抡着胳膊一直走到太师府门前。
陈文昭今日赋闲在家,临时接到消息,此时也穿了官袍往外走,见到张纲招呼道:“彦正去哪?”
张纲抬头一看,见陈太师上马车,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张纲见陈文昭,起初颇有些拘谨,后见太师此人一如既往,便斗胆问道:“不知润州府如今是何情况?”
陈文昭略一思索,想起来了,“彦正是润州丹阳人。”
张纲点了点头。
陈文昭想着上次徒弟给他来信中有写到润州与言文当时情况,便把自己记得的告诉了张博士。从潘邓手下林都监智取润州城,擒获吕师囊;再到潘邓整顿州府、恢复生产、拔除白莲教余孽;再到派自己手下张都监清扫润州府城辖下各县乡白莲教徒。
张纲心中大惊:“这么说来润州早一月以前就安定了。”他夫妻二人却迟迟没有收到家中来信!
陈文昭见他神情悲痛,劝慰道:“就是和平年月,从江南送个信到京城也要许久呢,别说这兵荒马乱的。这路上跋山涉水,还要渡长江,也没准润州府辖下驿站破损,道路不通,彦正莫要心急……”
张纲怎么能不急,他从前不知道还好,如今得知润州府城早已安定了,当下真是连坐都坐不住,他也不管那许多了,直接舍下脸来问陈太师,“如今潘贤弟可在润州府?”
陈文昭想了想说道,“他应该不在,去南面了。”
“那此时润州府管事之人是谁?”
陈文昭说道:“润州府尹杨澎泽尚在。”
张纲听了这个名字,在脑袋里思索了一圈,好像不认识,不过那也没什么要紧。他是京官,家乡在润州,而如今此人是润州府这届大尹,如此也算有些香火情,直接写信就可。
陈文昭一路带他到了鸿胪寺,韩指挥使在此入住,他听到本朝太师亲自来此见他,大吃一惊,连忙出门拜见陈太师,将潘节度使书信送上。
陈文昭问了一路状况,还有江南此时情况,得知吕师囊及其他几十个白莲教小首领皆安全送到京师,此时已经押入大理寺牢房之后,又吩咐一番,万万不能让俘虏在这最后关头出了什么岔子。
待到二人回归,陈文昭说道:“彦正若要送信,等到韩指挥使回归,扬州府人必要去江南复命,叫他捎带也可。”
张纲心中大定,谢过了陈太师。
陈文昭知道他心急,又拆开信来,捡着润州之事与他说了,“如今润州大体安定,已经恢复生产,稻子割了一批,如今第二轮已种下,各镇都建了水泥厂,润州府城还建了纺织坊,府城之中百姓生计不成问题,白莲余孽都已拔除,一地之内也已远离战火……”
张纲听在耳中,记在心里,等到回家与夫人复述。他心中感激,又想到白日听来的消息,与陈太师说起同僚权邦彦白日所言,皇帝意欲暂缓联金一事。
陈文昭听张博士一言,已经不像刚做太师时惊诧于皇帝种种言行,而是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要是皇帝靠谱一点,反而让他觉得不太真实。罢了,本来陛下早年乃是端王殿下,大宋培养王室,只把人往清贵了养,半路做了皇帝,没有什么政治头脑也不奇怪,他身为宰相,食君禄忠君事,多担待些吧……
……就是有些心累,陈文昭叹了口气。
此时又有人来送信,陛下听闻潘节度使派人来京献俘,献上吕师囊及其他首领三十余人,心中大快,欲于菜市口宣斩,叫金史一同观看。
第157章 守城艰难
潘邓自从南下平乱,不到两月已夺回两州,又擒了方腊手下大将以及白莲教小首领三十多人,江南乱象正逐步摆平,如何不让人心中大慰。
朝中有不少大臣家在江南的,这两个月来书信不通,心中万般焦急难以言诉,如今听到潘邓送了战俘来东京,想必从扬州到润州的道路就已经打通了!因此都欲找陈太师多打探些情况,一时间太师府人满为患。
六月初二,吕师囊以及其他三十余名白莲教徒被处斩,吕师囊斩首弃市,其余人等也都判以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