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以兵代民,可省民力,使百姓专心于生产,同时调用士兵服役,虽无战事亦足以砺其志,强其体。后来神宗并营减兵,将厢兵服役进一步细分了。”
潘邓问道:“既然军队的人已经这么多,为什么不裁掉一部分?”
徐观摇摇头,“仁宗皇帝皇祐元年裁减兵籍,放归农者六万余,有些士兵欣喜归家,而有些则不愿意离开军营,甚至某些士兵离营后生活无所依存,至于乞讨为生。”
潘邓大惊,回家之后竟然彻底竟然变成无产者了?
潘邓渐渐明白,宋朝募兵制下的士兵已经成为一种独立的职业,兵农之分,不可复合,自士兵从军到他们离开军队,全部依靠国家对他们发的俸禄维持生活,士兵人数众多且脱离生产,是一个独立阶层,因此士兵无故也不能随意削减。
如此一来,宋朝冗兵何解?
徐观轻笑道:“问这许多,你既然有一颗做宰相的心,不如此事就你自己想吧。”
潘邓说到:“师叔这是揶揄我,嫌我多管闲事。”他师父见天的说他“小人不大想做宰相”,师叔也跟着学起来。
徐观被他质问,垂下眼,“冤枉我了,我只感叹小潘大人一心为国,只把国事做家事呢。”
潘邓问他:“太子殿下问起此事,你也要叫他自己想吗?”
徐观答道:“太子殿下从不问这类事,只关心礼义孝悌罢了。”
潘邓想了想,小声说道:“师叔腹有经略,如今却不在朝中走动,想必不愿为陛下驱使,只待太子长成,可若太子殿下也如其父呢?”
徐观见他知自己心思,没有答话。
潘邓却没放过他,见师叔低着头品茶,把脑袋凑过去躺在空气上,从下到上看他的眼睛。
徐观“……”
徐大人终于把头提起来了,说道:“我哪里如你说的这般心思深沉?不在朝中走动,只因没有升迁的机会罢了,如今出使女真,还全赖小潘大人举荐。”
他拿了茶壶斟上两杯,“这就多谢潘大人了,徐某日后必衔草结环以报。”
潘邓心明知是敷衍他,喝了这杯茶,嘴角却压都压不住,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
*
从春到夏,一行人在路上度过,潘邓还叫所有人都和呼延庆学女真语,句子学不会,记下些词,诸如“你”、“我”、“他”,“吃饭”、“睡觉”、“说话”,“同伴”、“宋人”、“女真人”、“辽人”、“皇帝”等等。
潘邓学得颇为认真,困难的词还拿笔记到硬壳笔记本上,塞到怀里,睡觉之前要再看一遍。
吃饭之前也要用女真语说:“我们”,“吃饭”。
徐观就回答他:“好的”,“小潘大人”,“中午吃什么”?
嗯?潘邓眉毛一竖,大家一起学的,怎么学习进度比他快?
他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哗哗翻页,对照半天,说道:“野鸡”,“和”,“稻饭”!
九月份一行人终于到了登州,太守宗泽早已在城门外等待,潘邓一早听说能见到宗大人,心情激动,早早梳头抹脸,精神焕发。
徐观不解,“宗府尹有何特别之处?”
潘邓说道:“能文能武,上马保社稷,下马治天下,和我老师一样!”
徐观点点头,若有所思。
宗泽前来城外迎接使臣,看过公文,便迎接使者进府,潘正使与宗府尹同行。
只见宗泽面颊清瘦,双眼有神,眼窝凹陷,不似他老师颌下有一副美须,只唇上有两片长须,发丝半白,气质豪迈。
宗泽已备好宴席招待来使,叫王师中和自己相陪,潘正史和两位副使入席。
席上有鼎煮羊羔、八珍鳆鱼、洗手蟹、醉酒蟹、持螯供、五珍脍、软鹅泡饭、沙鱼鲙等。又上了上等的蓬莱春,几人把酒言欢。
宗府尹谦道:“登州比不上京师繁华,但临近海,几尾鲜鱼还是有的,众位且开怀畅饮。”
潘邓见桌上有鳆鱼,笑道:“京师哪有此好鳆鱼?便是百钱一枚的倭螺,其风味也远不及此,说来已是第二次受宗知府赠鱼了。”
宗泽疑问地望着他,“这却是为何?”细细再看也是初次相见呀。
潘邓回忆道:“昔日亦曾蒙君赠食,乃在东平府做押司之时,府中通判明瀚海受君所赠五百枚鳆鱼,始知鳆鱼之美味。今复见此鱼,忆及往事,方觉吾与宗府尹早已相知。”
宗泽哈哈大笑道:“我亦记起来了!”
当年他出任掖县县令,明贤弟为一县县丞,二人相处默契,引为至交好友。前几年他到登州赴任,知明瀚海在东平府任一届通判,便送了登州土仪鳆鱼过去,没想到还有次因缘。
说话之间,席间又上了肚胘签、燠双珍、鸳鸯炸肚、三鲜馎饦、白肉胡饼、胡椒醋羊头、莴苣京笋、米汤辣菜等佐酒。
宗泽问到,“此次出使,登州已备下士兵六十人,皆身强力壮,且通晓水性,不知可否够用?”
潘邓说道:“已够了,此次前去女真,也带不了太多的人。”
王师中问道:“官家如何吩咐此事?”宗泽也停下夹菜的动作看向潘邓。
潘邓说到:“与女真商议联合一事,官家之意是联金抗辽。”
当晚宗泽与王师中在一处喝茶,宗泽叹道:“乱世将起,再无太平。”
王师中拿了腰间佩刀放在一旁,说道:“宗大尹还怕乱世?”
“我只叹百姓苦。”
王师中一口喝了茶,“不是乱世的时候,百姓也苦,我看也没个甚么分别。”
*
九月船队出发,海上茫茫,一路飘荡,没过几天就看到海岸,这里就是渤海北岸,辽东地区,只是此时辽人已被驱逐,这已是女真领地。
天气渐冷,海上寒凉,船上众人已换了棉衣棉袄,戴了潘邓特地准备的狗头帽,穿了两层的毛靴子,这才觉得又暖和起来。
女真领地,岸上巡逻之人见有船靠近,急忙戒备,待到船停靠之时,已将此地团团围住,这些巡逻士兵身穿厚衣,眼神锐利,手持长矛,警惕地审视着这些不速之客,显然对宋朝的船只并不友好。
潘邓见此地包围之人已有百人,那首领好似还向人传信,让部下再叫人过来,他立刻命令船只停下,表明身份和来意。
“我等乃是宋朝使者,奉命前来与金国皇帝商议联合之事,望尔速速禀报。”
呼延庆将此话用女真语扬声翻译一遍,那些人却像没听到一般,依旧拿着长矛弓箭,并不退让。
首领眯起眼睛,一个手势,围着的部族勇士拿着长矛,缓缓向中间逼近,宋朝士兵顿时慌乱,王师中叫士兵列队,那登州士兵勉强做出防御姿态,董平也叫从京师来的禁军都抽出刀来,几个士兵却显得畏缩。
那女真首领见一行人外强中干,目露精光,正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潘邓厉声说到:“此船礼品是宋朝皇帝送给大金皇帝,是只有皇帝才能享用的至宝,尔等也敢觊觎?我们是宋朝使臣,前来与大金皇帝商议国事,速速通报!”
呼延庆赶紧又翻译了一遍,那首领才面露迟疑,此时后来的勇士已经赶到,将海岸团团围住,那首领与后来的几个勇士叽里咕噜商议一番,派出人来前与呼延庆交谈。
待到潘邓拿出国书,那首领一把夺过,几个人凑在一起看过,就让潘邓一行人和他们一起去村庄里。
当晚便在村里住下,女真人对他们严加看管。
潘邓见众人对他们的狗皮帽甚为垂涎,用自己的兔毛耳包贿赂了守卫,见了几位同伴,确认安好。三日过后,那首领叫他们出去上了马车,见随行众多,说道:“只有你一个走。”
呼延庆说道:“这是宋朝正使与几位副使,都得面见大金皇帝。”说着拿出几顶新狗皮帽来,放到那首领手里。
那首领早就想要趁着今天使者北上,将这几个人的帽子抢走,见这个会说女真话的宋人竟如此识相,便说:“他们几人能去,那些士兵去不了,只能在这。”
呼延庆又拿了一颗琉璃珠给他,那首领一见神情骇然,既眼馋又恐惧,他快速将那琉璃珠收进衣服里,却也不能让这群人带着那么多人走,只让呼延庆多带了些辎重。
几人就上了马车,带给金国皇帝的礼物也在车队中,被女真人严加看守。他们尚且有马车可坐,在车队之后跟随十几个人,被捆绑着一路跟随,半路上倒下后,还被女真人鞭打。
潘邓问那首领,“那些人是谁?”
首领说:“辽人俘虏。”
一路向北走走停停,只记得走了二十二天,才终于到达。
此时天气已经严寒,众人到此当天并未召见,只关在一间小屋中,潘邓此次北上颇有先见之明,不光带了棉被棉服,帽子毛靴,甚至还带了纺织坊新做的羽绒被和羽绒服,只是此屋寒冷,他当晚躺在被子里还是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