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北营有骑兵,西营也有骑兵,帝驾寅时带着仪仗往京城东北方的皇陵来,拿着御赐金牌的李副指挥便可趁着天黑提前埋伏到北营叛军的必经之路上,神不知鬼不觉。
  庆阳转向皇陵,背对众人道:“父皇驾崩,论悲痛无人能超过朕等手足,雍王一向粗野,突然要守皇陵,朕便知其心怀不轨。”
  雍王没那么聪明,肯定是秦梁给他想的这个好主意,既能博得一片兄友弟恭的美名,也能因远离京城降低她的防范。
  可庆阳不是三位皇兄,要么过于温仁要么头脑空空,早在雍王反对父皇册立她为皇太女时,庆阳就防着雍王父子了,在这种情况下,雍王父子只有真的安分守己才能让她白白猜疑,一旦父子俩有任何异动,庆阳都会加倍提防。
  “薛业,你提前回京,调御前军将雍王、定国公等叛军将领府中全部人等下狱,等候审问。”
  “臣领旨!”
  “张玠、吕瓒、侯万中,朕命你三人暂时接管北营,务必查清营中所有雍王余党。”
  三位京营统领异口同声地领旨,再带着李副指挥从西营调来的骑兵朝北营疾驰而去。
  午时帝驾离开皇陵,傍晚夜幕降临才返回京城。
  除了奉旨要连夜审讯叛军一党的御史台、大理寺官员,其他文武官员都可以回府休息了,别的不提,光一日往返步行百余里路,都够这些人精疲力尽的,更何况还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谋反。
  宗亲这边,庆阳也让大姐与三位皇兄带着孩子们直接回府了,有什么话明日天亮了再说。
  母后肯定被她亲手诛杀雍王之举吓到了,但回宫路上庆阳叫了母后与她同车,跟母后解释了她为何要那么做,母后理解也好,心疼也罢,庆阳累了,一回宫就直接回了乾元殿。
  贵太妃扶走了太后,临走前柔声嘱咐张肃好好照顾皇上。
  张肃屏退宫人,抱起庆阳先去沐浴。
  在张肃将她的龙袍解下挂到一旁的衣架上时,庆阳看到了龙袍衣摆沾染的暗红血迹,那是雍王的血。
  庆阳出了一会儿神,直到整个人被张肃放入浴桶。
  温热的水淹没了庆阳的肩膀以下,她下意识地将头靠到浴桶一侧,闭上眼睛享受起来。
  熟悉的手用巾子擦拭她的全身,忙完了,那人提着一把绣凳坐在她身后,为她按起头来,力道稍轻却刚刚好。
  庆阳唇角上扬,睁开眼睛,看着头顶那张俊脸道:“没头疼,这又不是朕第一次杀人。”
  早在东胡的战场上,庆阳就射杀过敌兵,更曾亲口下令斩下那些胡人战俘的头颅,也亲眼目睹那血腥一幕。
  张肃与面前的皇上青梅竹马,但他也不是时时都能猜中皇上的心思。
  譬如为皇上更衣前,皇上面露疲态,所以他想帮她放松放松,而此时此刻,他在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黑眸里看到了浓浓的愉悦与些许的自傲。
  在这安静的对视中,张肃想了很多。
  如皇上所言,雍王早就有了造反的预兆,皇上也提防了雍王一年,今日雍王真的反了也被皇上镇压了,那么皇上便是除了一桩心头之患,自然该是愉悦的。
  自傲则是因为这场镇压之战打得非常漂亮,因为她做了一件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她不会做的事?
  张肃从小就被父亲教导要学会克制,喜怒不形于色。
  张肃学得很好,可他也很喜欢小公主从小到大的随心所欲,喜欢皇上在他面前的情绪外露。
  注视是相对的,庆阳同样在张肃眼中看到了愉悦,她意外问:“在想什么?”
  她杀了王叔,母后、大姐、三位皇兄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一抹复杂,或畏惧或心疼或愧疚,只有张肃,无论何时庆阳与他对上视线张肃都是冷静而坚定的,仿佛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无需多言。
  庆阳见多了张肃的冷静,所以好奇他此刻的愉悦为何而起。
  张肃俯身,吻上帝王的眼睛,在她本能地阖眸时低声道:“臣见皇上,如见艳阳。”
  艳阳能驱除一切阴霾,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黯淡。
  才经历一场风雨,又见艳阳,所以愉悦。
  第167章
  在帝后安然就寝的今晚, 很多人注定难眠。
  大公主府。
  自从傅家被除了爵,傅魁在永康面前就变成了孙子一样, 骂不敢还嘴,打不敢还手,每次得到侍寝的机会更得卖力侍奉争取重新挽回永康对他的一点点情分。这样的情形已经维持了八年,八年啊,在永康将她珍爱的御赐紫玉笛交给他保管时,傅魁竟然有种比刚刚被先帝赐婚时还要强烈的惊喜与甜蜜,结果呢?
  傅魁无法形容他的心情有多复杂,但凡他在皇陵擒拿秦梁前有一点点犹豫,都会被皇上记上一笔吧,这可是关乎他性命的大事, 永康却半个字都不跟他透露!
  因为得到了皇上的肯定与记功,回京路上傅魁的那股后怕已经消了大半,剩下的只是他与永康的夫妻关系。
  孩子们都退下后, 傅魁取出怀里那支并未被打斗波及的紫玉笛, 一边看着永康一边递了过去。
  永康的神色是她这些年面对傅魁时一如既往的淡漠, 收起紫玉笛,她便准备吩咐外面的丫鬟备水了。
  傅魁苦涩地先开了口:“你就不怕我反应慢了一步,被皇上猜疑我有助贼之嫌?”
  永康瞥他一眼,道:“你真那样, 被皇上猜疑也是应该, 相反,你毫不犹豫地拥护皇上,正好能让皇上放下你爹你哥当年勾结骠国的旧账,所以你该谢我帮了一把才是,少来埋怨我。”
  无论大事小事, 她都有隐瞒傅魁的权力,此人没有任何资格来质问她。
  傅魁差点被噎死!
  永康径直朝次间走去。
  那背影比她的脸还要冷漠,傅魁动了动嘴,在永康即将挑帘进去前解释道:“当时事发突然,因为听到你痛斥雍王父子谋反,我才没有任何犹豫。”
  他对皇上忠心吗?
  太平无事时傅魁肯定是忠心的,毕竟东胡大捷全靠皇上出谋划策,傅魁必须服气,但如果雍王父子真有谋反的胜算,在这种情况下父子俩来拉拢他,傅魁真说不准自己会怎么选。但他是永康的驸马,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永康希望他做什么,傅魁就去做了。
  所以,傅魁希望永康能明白他的心。
  永康挑帘的动作果然滞了一下,随即背对傅魁露出一抹冷笑。
  她不会忘记,傅魁是因为傅家倒了他也挨了父皇的警告后才开始给她当孙子的。
  今日是妹妹与张肃提前提防没有中了秦梁的暗箭,张玠也没有被邓坤邓泰偷袭成功,倘若张肃、张玠如秦梁计划的那般一击毙命,倘若雍王如愿杀了妹妹,当秦梁抓住她这个叛徒要杀死她时,傅魁还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吗?
  永康不信。
  因为妹妹镇压了这场造反,因为她是立了功的大公主,所以才会有傅魁的甜言蜜语。
  转过身,永康看向几步外的傅魁,再在傅魁眸光变亮深情款款地凝望她时,永康一盆冷水泼了过去:“你的意思是,我不开口,你便不会拥护皇上了?你要真有这种念头,今晚我便写封休书给你,免得将来你有反心连累我。”
  傅魁:“……”
  脑海里浮现皇上稳稳刺向雍王的那一剑,傅魁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臣不敢!”
  安王府。
  九岁的铮哥儿是随母妃吕温容坐马车回来的,刚上车离开皇陵时,吕温容满脑都是雍王之死,铮哥儿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起来很是懂事,吕温容就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直到马车走到一半,铮哥儿突然大吐了一场,吐得小脸惨白眼泪横流。
  吕温容这才想起儿子才九岁,亲眼目睹那血腥的一幕,如何受得了?
  她将儿子抱在怀里,柔声安抚了半路。
  铮哥儿没有告诉母亲,他怕的不是血腥,不是雍王的死,而是害怕哪天皇姑姑也会一剑刺入他的心口。
  铮哥儿虽然搬出皇宫一年多了,但他从未忘记自己曾经距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从未忘记父王是因为被小姑姑压得喘不上气才无奈主动请辞的。别看铮哥儿只是个孩子,可他的野心很大很大,一个人躺在床上时,铮哥儿曾多次幻想过长大后谋反篡位的那一天。
  然而就在近日,他那位龙精虎猛立过无数战功的叔祖父雍王真的造反了,造反的结果,叔祖父自己丧命不说,连他暗中安排的五千叛军都死了个精光,连皇陵都没赶到半路就被皇姑姑的兵马全部诛杀!
  铮哥儿能不怕吗?
  他怕得要死,怕得下车时都走不了路,是父王将他抱回房的。
  吕温容猜不到儿子的野心,秦弘看出来了,他像个慈父一样默默替儿子擦拭了一遍身子,再把儿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铮哥儿心虚,既盼着父王能温声哄哄他,又担心父王可能会看穿他的心思教训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