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严锡正、聂鏊、杨执敏通通跪下了:“臣等绝无此意,求皇上息怒!”
  兴武帝紧紧攥着手里的茶碗,半晌才盯着杨执敏问:“左相给朕出了个馊主意,杨执敏,你又有何良策?”
  杨执敏额头贴着地,惶恐道:“臣无良策,臣只是有此忧虑,臣若察觉隐患却不提醒皇上,是为不忠!”
  严锡正老泪横流:“臣自知臣所言于公主不公,可臣此策至少可保公主平稳继位,可保公主一朝时的国策政令顺利实施,否则宗室全都盯着帝位,定会想方设法诋毁、阻拦公主推行的国策,臣实在是为公主忧心啊!”
  聂鏊:“左相所忧亦是臣所忧,还望皇上三思。”
  兴武帝丢了手中的茶碗,拂袖而起,背对三人道:“你们真以为朕老糊涂了吗,你们能想到的,朕就想不到?”
  三人俯首等待皇上解答。
  兴武帝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齐舆图,看着他亲手打下来的这片万里江山,眼中的挣扎与坚决反复交替,最终他握紧了拳头,额头也绷起了青筋:“朕也有宗室,朕也有谋逆的将军居心叵测的贪官奸臣,谁来跟朕抢帝位了,谁又真的把朕的帝位抢走了?”
  “因为朕有威望,宗室不敢欺朕,因为朕有本事,谋逆者都成了朕手中的亡魂。”
  “还是那句话,朕活不了那么长也管不了那么远,朕把帝位传给麟儿,她有本事她就坐到老,她没本事她就被人赶下去,哪个宗室能取代麟儿,朕不但不生气还高看他一眼,哪个臣子有这本事,朕也服他!”
  “可狠话朕也放在前头,朕的麟儿不是软柿子,将来若有因为犯上死在麟儿手里的宗室臣子,无论是谁,朕都只会在九泉之下拍手称快。”
  说完,兴武帝转过来,语重心长地告诫这三位为大齐深谋远虑忠心谏言的臣子道:“朕不会小瞧麟儿,你们最好也不要小瞧她。”
  替自己忧虑是因为自身的无能,替别人忧虑,有时候是出自关心,有时候也是因为轻视。
  没有帝王喜欢被人轻视,想做忠臣的,该做的是为他们的帝王除奸革弊、赴汤蹈火。
  第140章
  严锡正、聂鏊、杨执敏同时离开了御书房。
  寒风凛凛中, 严锡正的背也显出了佝偻,聂鏊微微仰首看天神色沉重。
  殿前不好乱动, 杨执敏脸上的泪还没擦干,故意走在两人身后偷偷扯袖子擦,还没擦完呢,见两人同时回头看他,脸上带着一样的顾虑忡忡,仿佛天就快塌了一样,杨执敏草草抹了两把脸,张开双手一手推着一个往前走,低声道:“二位还没想明白吗?”
  严锡正盯着他问:“明白什么?”
  杨执敏笑笑,满是怀念地道:“想当初皇上决定起事时, 我也跟今日一般忧心如焚,跟随皇上,怕事败身亡, 不跟随皇上, 又怕失了十几年的手足情分, 思来想去左右为难,最终我还是去了,因为我舍不下这些兄弟至交宁可与他们同生共死,更因为我相信皇上绝非只凭一时意气行事的草莽之流。”
  “因为看出皇上有明君之质, 我等才不畏艰险有了从龙之功, 如今既然我等同样相信那位有明君之质,又何必为了日后的艰难患得患失?再难还能难过皇上开国之艰?那位都敢迎难而上,我等反而不敢辅政了?所以皇上说得没错,咱们不该小瞧人。”
  关乎到立储的秘密,尽管附近没有人, 杨执敏还是谨慎地用“那位”取代了“公主”。
  聂鏊叹道:“说的是啊,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本来安王嫡长子的身份是最能服众的,但安王当不了也不想当,那么就算皇上选敬王、咸王,安王那一脉将来都可能生出夺位之心,换成公主,最多又多了敬王、咸王这两脉,可只要公主及其继任之君能保持威望,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无非是谁反杀谁,皇家这种地方,不新鲜。
  两人同时看向严锡正。
  严锡正苦笑:“不用看我,我都这把年纪了,谏言是为皇上尽忠,既然皇上早有筹谋,我也就不用跟着操心了,日后自有你们这些年富力强的辅佐新君。”
  聂鏊:“……年后我也满六十了,与年富力强可无关。”
  杨执敏哄道:“您二位都是老当益壮,谁也别想偷懒!”
  .
  秦梁现在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与邓坤、张肃等人同阶,亦有上朝的资格。
  散朝后父王被叫去御书房商议立储之事了,秦梁不得不跟着北营的几位指挥使回了北营,得知父王回营后,秦梁继续忙了一会儿才找个借口去见父王。
  雍王一看儿子的眼神就知道儿子要问什么,直接一挥手:“你大伯放了话严禁我们外传,你就当没这事,初九那日自然见分晓,出去吧。”
  大哥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敢告诉儿子,儿子再想出什么馊点子撞到大哥手里,大哥能把他们父子俩都打断腿。
  秦梁没走,揣摩父王的神情,猜测道:“老三?”
  雍王正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泄呢,闻言窜起来对着儿子就是一脚:“听不懂人话啊?滚!”
  秦梁:“……”
  雍王都能管住嘴,严锡正、聂鏊等十几位重臣更不会犯忌讳,就连张玠回府后也没跟张肃泄露分毫,甚至看他儿子的眼神都与平时无异,正常到国公夫人徐氏都猜不到今早宫里出了多大的事。
  张肃也不需要父亲透露什么,公主府都变成安王府了,皇上的选择再明显不过,无非少有人能想到公主而已。
  在兴武帝给这批重臣的两日时间里,初七黄昏雍王进了一次宫,先是试图说服大哥选个皇子立储,自己说服不了就打听打听今日有没有别人进谏,得知没有,雍王火更大了:“都是一群怕得罪大哥连累自己丢官的孬货!”
  兴武帝一边练字一边道:“他们若不怕我,朕岂不是白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不过他们是臣子,该怕朕,你是朕的亲弟弟,你不用怕,就算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服朕选麟儿,就算你指着朕的鼻子骂朕老糊涂,朕也不会生自己亲弟弟的气。”
  雍王又跪了,仰头表忠心:“大哥你别故意说气话,你自己想想,除了这事我什么时候不听大哥的了?我一出生就没了爹,娘也赚不了几个钱,全靠大哥把我拉扯大,管我吃饱送我练武,没有大哥,我就是村里一野孩子,屁都不算!”
  兴武帝停笔,看着这个弟弟道:“难得啊,你居然还都记得。”
  雍王啪啪甩了自己两个耳光:“我嘴笨,又惹大哥生气了,但我真没有私心,麟儿她……”
  兴武帝:“别叫她麟儿,你不配。”
  雍王惊愕地瞪圆了一双眼。
  兴武帝只有一句话给弟弟:“朕的大齐,朕说了算,朕走了,麟儿说了算,你还想叫她麟儿,就给她当个好王叔。”
  .
  初八这一整个白日,没有大臣来御书房为储君之事进谏言,包括雍王。
  黄昏之前,兴武帝派人去召安王、敬王、咸王三兄弟进宫赴宴。
  只是一顿简单的家宴,秦弘三兄弟到了,兴武帝才派人去传二妃与小女儿,大女儿来了只会添乱,不如不叫。
  秦弘始终垂着眼,秦仁来回打量大哥与父皇,秦炳被这古怪的氛围弄得浑身发痒,忍不住问了出来:“父皇,非节非年的,大晚上您突然叫我们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兴武帝:“是有事,人到齐了再说。”
  东宫、西宫离乾元殿差不多远,二妃脚步慢些还要等着另一个同行,单独过来的庆阳就先到了。
  乍然看到恢复了公主扮相的妹妹,秦炳居然还很不习惯,笑道:“看着妹妹当了一路的监军,都快忘了我们麟儿穿女装的仙女样了,就是这脸还得再捂捂。”
  庆阳:“……再黑也比二哥白。”
  秦炳:“是啊,不光比我白,也比张肃白。”
  庆阳懒得理他,绕到父皇的椅子后,从后面抱住了父皇。
  兴武帝笑着拍拍女儿的手:“怎么还撒起娇来了?”
  庆阳额头抵着父皇的后脑,仗着三位皇兄看不见,放纵几滴泪落到父皇的发间,故作恼意道:“回京那天一直没机会跟父皇亲近,这几天父皇又忙得没空见我,我想父皇。”
  真的想,想告诉父皇她只靠自己也可以,想让父皇专心国事,不要再为她熬白头发。
  兴武帝瞅着三个儿子道:“没事没事,父皇都忙完了,以后麟儿想何时过来就何时过来,直到你看到父皇就嫌烦为止。”
  庆阳破涕为笑,借着父皇的肩头擦擦眼睛,重新站直了,再加快脚步走到三哥身边。
  秦仁注意到了妹妹泛红的眼眶,但紧跟着就被妹妹瞪了一眼,不许他多嘴。
  稍顷,贵妃、丽妃也到了。
  兴武帝坐在主位,让二妃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下首,再对站在长子旁边的三兄妹道:“自从你们大哥辞了太子之位,这二十多天朕就一直在琢磨选谁当新太子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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