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庆阳故意停下脚步,等着受左相一个规规矩矩的礼,而不是她匆匆而过,左相也随随便便地躬下身。
  小公主的意思非常明显,严锡正只得驻足,拱手道:“拜见公主。”
  庆阳笑道:“左相免礼,许久没见了,左相身子可好?”
  严锡正:“……臣很好,谢殿下惦念,只是臣一直想不通,宫中禁卫森严,当初……”
  庆阳:“这种小事就不劳左相费心了,父皇在等着了,左相快进去吧。”
  小公主笑笑,若无其事地走了。
  严锡正回头看看,这才朝里面走去,先跟兴武帝禀报中书省拟定的同意西胡称臣纳贡的条件,早在一个月前西胡使臣就进京了,只等兴武帝回来再接受使臣的拜见。
  兴武帝看过中书省的单子,西胡能给的贡品无非金银、骏马、皮毛那几样,思索片刻道:“全都减去五成。”
  严锡正:“这,是不是太过恩待他们了?西胡刚刚惨败,正是畏惧皇上出兵讨伐他们的时候,相信无论皇上提出什么条件,他们都只能答应。”
  兴武帝:“朕不缺他们的金银骏马,要的是他们称臣后再也不侵犯大齐边境,先以战使其畏惧,再以宽仁得其感恩,如果将他们逼得太紧导致自己的族人都难以维持生计,他们愤恨之下可能会与东胡结盟,那样反倒对大齐不利。”
  严锡正敬佩道:“皇上目光长远,臣等万万不及啊。”
  兴武帝瞥他一眼,才不信自己的开国丞相真没想到这层。
  正事谈完,严锡正终于可以谈谈随驾巡边的小公主了:“庆阳公主……”
  兴武帝拿起一封折子,一边翻开一边道:“你是想说她私逃出宫的事吧?是三皇子协助她出宫的,朕已经狠狠训斥过他们了,本来朕想送麟儿回来,可她舍不得朕脸都哭紫了,朕实在不忍心,就又纵了她这一次,还好这一路她都挺乖的,没给大军添乱。”
  严锡正也不信三皇子有那么大的本事,禁卫森严,小公主想要顺利出宫,肯定离不开禁卫司的配合,樊钟与禁卫司又听谁的呢?
  严锡正直言道:“皇上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公主,纵得公主的心越来越大,皇上就不怕将来一座小小的公主府装不下公主的雄心大志吗?”
  兴武帝突地停了手中的朱笔,抬头看向严锡正。
  严锡正微微弓着身子,目光却不卑不亢,他是臣子,理该谏言更正皇帝的不妥之举。
  兴武帝:“这话不是你第一次说了,朕倒想问问,你觉得麟儿有什么雄心大志?”
  严锡正不假思索:“公主干政!”
  兴武帝敛笑:“确实,后宫不得干政,可朕的麟儿干政了吗?”
  严锡正:“此时没有,不等于将来不会,所以皇上才要防微杜渐。”
  兴武帝:“好一个防微杜渐,如果朕连自己才九岁的爱女都要严防死守,那朕是不是也要防着朕的儿子们妄想取朕而代之,防着朕的两位丞相专权,防着朕的满朝文武结党营私谋逆造反?”
  帝王语气平静,仿佛是在列举几件确实有可能发生的事,但那一句句话却似惊雷落在了严锡正的心头,惊得他慌忙跪下,叩首道:“臣万万不敢有专权之心,还望皇上明鉴!”
  兴武帝:“好啊,轮到你自己你倒是信誓旦旦了,那麟儿才九岁,她只是好学而已,只是想着如何做一个上能辅佐父皇皇兄下能关爱百姓以身作则的公主而已,你为何非要置她于险地?”
  严锡正冤枉,仰头道:“臣不敢,臣只是担心……”
  兴武帝:“你担心,你担心就能把麟儿往坏了想吗?那朕也要因为各朝奸臣当道的前车之鉴整日猜疑你们这些臣子吗?”
  严锡正垂下了眼帘。
  兴武帝一拍手里的折子,站起来道:“今日朕明告诉你,朕相信你会是朕的贤相,朕也相信朕的麟儿将来会是一个贤德的公主,朕既不疑你,也不会疑麟儿。当然,朕也未必能事事尽在把握,将来麟儿真有错,朕会亲手惩罚她,若麟儿在朕驾崩后犯下大错,那时自然也有太子以及你们这帮贤臣治罪于她,但朕绝不会因为区区‘担心’二字就委屈了麟儿。”
  “这事就到这里,无论人前还是人后朕都不想再听说你疑心麟儿半句,蓄意离间朕与麟儿、太子与麟儿的骨血亲情。”
  严锡正叩首道:“臣不敢,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
  兴武帝:“行了,退下吧,朕还有的忙。”
  严锡正再抬头时,就见皇上的面容已经被高高的奏折挡住了,深知这位开国皇帝有多决断,严锡正慢慢起身,倒退着告退。
  神色凝重地跨出御书房,严锡正不期然地看见了等在前面游廊上的小公主,小公主站在一根红漆廊柱旁,抬手在脑顶的位置比划着什么,注意到他才若无其事地放了下去。
  严锡正垂眸朝前走,当小公主的裙摆出现在视野,他恭声行礼。
  庆阳奇怪道:“左相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父皇骂你了?”
  严锡正不想回答:“殿下若无事,臣请告退。”
  庆阳:“……有个问题想请教左相,就怕左相不肯告诉我。”
  严锡正面无表情:“殿下尽管问,只要臣知道,臣一定知无不言。”他还没那么心胸狭隘。
  小公主左右瞧瞧,低声请教道:“不知左相身高几尺?”
  曾经被雍王故意摸过脑顶身高只有七尺三的严锡正:“……”
  第62章
  既然回了京城, 该听的朝会小公主还是要继续听的。
  腊月十九,庆阳坐在乾元殿西侧的御道上, 听见西胡使臣用腔调奇怪的汉话承诺向本朝称臣纳贡。
  腊月二十三,庆阳坐在东侧的御道上,一边翻书一边听御史台、大理寺陈述的结案,至此,父皇北巡期间私访出来的几位贪官酷吏以及地方豪强都已获罪等待发落。
  腊月二十六,兴武十年的最后一次朝会,又是父皇与大臣们总结今年政绩展望明年的时候,庆阳连着打了几次哈欠,直到听见工部尚书提到帝陵预计于明年九月建成,小公主忽然就愣住了。
  今日朝会还算顺利, 散朝后,结束了一年国务的兴武帝也有种身心轻松之感,笑着朝女儿藏身的御道走去, 结果却在御道里看到了一个眼圈泛红的小公主。
  大臣们还没有完全走出大殿, 兴武帝点点女儿的脸颊, 替女儿系好斗篷的兜帽,再牵着女儿往外走。
  到了中殿,何元敬吩咐小太监去传膳了,兴武帝坐在暖榻上, 看着过于沉默的女儿问:“因为帝陵的事?”
  他一说, 小公主就埋了过来。
  兴武帝笑,拍着女儿的肩膀道:“傻麟儿,大多皇帝们都是登基不久就开始给自己修陵,父皇不过是照着皇帝的惯例来而已,又不是帝陵一修好父皇就要住进去, 哭什么。”
  他学着皇帝们的惯例,却没想学一些帝王的奢侈,要求工部尽量节俭,所以整个工期只需要五六年。
  倘若他没当皇帝,生前根本不用考虑身后事,到时候随便儿子们将他埋在哪。
  庆阳趴在父皇胸口,难受道:“我不想父皇变老。”
  兴武帝:“那麟儿跟天庭的神仙打声招呼,替父皇求颗长生不老的仙丹吧。”
  庆阳被父皇气笑了,她早不是三岁的时候了,真以为自己是天上的仙女。
  兴武帝:“好了,父皇终于有空了,麟儿该高兴才是,吃完饭父皇陪你去御花园凿冰钓鱼。”
  庆阳点点头,吃饭的时候却忍不住一直去看父皇。
  兴武帝摸摸自己的脸,问:“父皇老了吗?”
  小公主立即特别大声地道:“父皇一点都不老!”
  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大健硕,跟以前一样英明神武,跟以前一样疼她纵她,只是乌黑的发间多了几根银丝……
  庆阳不再看了,低头吃饭。
  兴武帝知道女儿怕什么,为了向女儿证明她的父皇还没老,到了御花园冻得结结实实的湖面上,兴武帝也不钓鱼了,命宫人抬了一辆木头做的冰床来,他在后面推着女儿在冰上跑。
  帝王跑得飞快,坐在冰床上的小公主时不时就惊叫出声,惊吓过后便是一连串的笑。
  闻讯而来的秦仁站在湖边,当父皇推着妹妹靠近时,秦仁跃跃欲试道:“父皇也推我玩一回?”
  兴武帝瞥眼儿子,痛快道:“等着!”
  秦仁眼睛亮了!
  又跑完一圈,兴武帝将女儿推到老三面前,冰床停稳后,兴武帝让女儿往前面挪挪,随即他也坐上去,再抱着女儿使唤儿子:“看你想玩,朕也想玩了,来吧,你先推我们跑一圈。”
  秦仁:“……”
  .
  年关终究还是喜气洋洋的,除夕过后,便到了兴武十一年,大齐南北的学子们又迎来了三年一次的春闱。
  春闱于二月中旬结束,三月初兴武帝亲自主持殿试,选出本届春闱的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三甲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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