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想当年,他跟皇上才是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小了八岁的雍王在他们眼里纯粹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后来皇上起事了,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身边的能人也越来越多,皇上说话行事渐渐都变了样,时不时就骂他两句,反倒是雍王还是老家的那个雍王,更对他的脾气。
  秦梁示意长随在外面守着,劝舅舅:“您小点声,传到外面别人该去皇上面前乱嚼舌头了,说您不高兴陪皇上喝酒。”
  邓冲:“跟皇上没关系,我是不喜欢张玠他们!狗屁的前朝名将,名将真那么厉害,怎么没帮前朝皇帝保住江山?”
  趴在桌子上骂骂咧咧一阵,没等到醒酒茶,邓冲就睡着了。
  秦梁再帮着邓坤将人扶到里面的床上睡觉。
  折腾出一身汗,醒酒茶也端上来了,表兄弟俩坐在堂屋里喝了起来。
  邓坤瞅瞅里面,问秦梁:“我真有点摸不清皇上的心思了,论战功,我爹、姑父还有吕老爷子、吕叔比张玠他们都高,那郭彦卿更是一点都没帮到皇上。论交情,我爹、姑父他们才是从一开始就陪在皇上身边的老家亲友,怎么算皇上都该更信任我爹他们吧,总兵这种封疆大吏,皇上怎么全分给外人了?他就不怕再出几个袁兆熊?”
  秦梁只管喝茶。
  邓坤:“哦,我明白了,皇上更看重京军,边军造反至少他还有反应的时间,京军若是造反可就直接杀进皇宫了,所以皇上更想把京军交到信得过的老兄弟手里。”
  秦梁放下茶碗,看了邓坤几眼,这才道:“你这话也有些道理,但你猜猜,史上造反的将军多,还是造反的王爷多?”
  不喜读书的邓坤:“……”
  秦梁低声道:“答案是,王爷。”
  邓坤奇了:“为何?”
  秦梁:“因为将军是臣,他们造反往往都没有名正言顺的由头,反而会背负奸臣贼子的骂名。王爷们虽然也是臣,但他们占了皇家的血脉,一旦皇上为政上落下什么把柄,王爷们就可以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百姓官员们也更容易拥护皇室血脉。”
  邓坤眨眨眼睛,猛地全身一冷:“你是说,皇上不派姑父去当封疆大吏,怕的是哪天姑父造反?”
  秦梁点头。
  邓坤:“那我爹……”
  秦梁笑笑,指指邓坤再指指自己:“我喊你爹舅舅,你喊我爹姑父,两家早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邓坤想信又不敢相信,试图推翻秦梁的猜测:“那吕老爷子呢?难道皇上也疑他?”
  秦梁摇摇头:“吕老还有几年活头,吕瓒带兵冲锋行,智谋不足,只适合掌管京军。”
  邓坤呆住了。
  秦梁站了起来:“不早了,我也回去睡会儿。”
  邓坤拦住他:“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了,果真如你所说,皇上防着咱们两家造反,那他岂不是随时都可能会对咱们下手?”
  秦梁笑道:“防归防,只要我们不反,皇上又有何理由治罪咱们?我说这个,是想提醒你跟舅舅以后要谨言慎行,别再因为一些口舌之争被皇上不喜。对了,这事你跟舅舅心里有数就行,千万别传出去,不然咱们两家的好日子都要到头了。”
  拍拍邓坤的肩膀,秦梁绕过他出了门。
  .
  另一座院子,加起来也没邓冲一人喝得多的张家父子都很清醒,言简意赅地交流着各自的近况。
  京城的事有张恒开口,张肃听着就是。
  没一句废话,没一句玩笑,连温情都显得淡薄。
  院子里渐渐聚起雪来,世子张坚问了句稍带情绪的:“之前皇上让父亲代任辽州总兵,如今孟侯接任凉州总兵,父亲莫非要长守辽州了?”
  长守的话,京城的母亲该多想父亲。
  妻子的面容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张玠平静道:“皇上让我守,我便守,没什么好说的。”
  袁兆熊虽然已经伏诛,凉州军的军心还乱着,需要孟极这样的大将稳定军心,同时震慑曾经摇摆的凉州将领与官员。东胡这边,正当壮年的东胡王野心勃勃,这几年南下之意越来越明显,皇上信任他,他自当全心戍边,料想妻子能够理解。
  视线依次扫过三个儿子,张玠道:“回去吧,尽好各自的职责。”
  带兵的将军容易被帝王猜疑,但只要做将军的恪尽职守公私无愧于君,那么也没什么可多虑的。
  第60章
  下了一场雪, 兴武帝决定在蓟州停留四日。
  前三日庆阳都跟父皇在一起,最后一日吃早饭时, 庆阳问大哥二哥:“等会儿我跟三哥要去逛街市,给母妃她们买些礼物,你们要去吗?”
  礼轻情意重,这一路每在一个大城停留,庆阳都会买些稀奇精巧的小玩意作为带回京城的礼物。
  秦弘看向父皇。
  兴武帝:“想去就去,今日朕不出门。”
  秦弘便接受了妹妹的邀请。
  秦炳嘀咕道:“你们都送礼物,我不送岂不成了没惦记母妃?”
  庆阳:“贵妃娘娘未必稀罕你的东西,可还有孟瑶姐姐呢?”
  突然被妹妹调侃婚事的秦炳怪不习惯的,大口吃起饭来。
  饭后,因为三弟妹妹穿了细布衣裳, 穿了绸缎的秦弘、秦炳也回房更衣去了,免得兄妹四个走在一起格格不入。
  庆阳带着三哥去官驿前面等,经过张家父子的院子, 庆阳停步, 让三哥把张肃叫了出来。
  庆阳不想占用张肃与父亲大哥团聚的时间, 只好奇一件事:“国公从辽州赶过来,可有准备什么礼物让你们捎带回京?”
  张肃想了想,道:“不曾。”
  庆阳:“国公没料到父皇会让他继续做辽州总兵吧,那你提醒提醒他, 趁今日有空快去置办一份礼物, 他自己回不了京城,送份礼物还能让你母亲高兴一下。”
  尝过与母妃分隔两地的滋味,如今庆阳能理解威远侯孟极夫妻常年分隔两地的苦了,别的将士庆阳不方便管,但张家的喜酒她都去吃过两顿了, 徐夫人待她也极其和善亲近,庆阳就想帮短时间不能与丈夫团聚的徐夫人添些慰藉。
  “进去吧,我们走了。”
  张肃站在院门口,目送小公主与三殿下走远,他才转身回了暂住的小院。
  张玠、张坚、张恒都在堂屋坐着,看到去而复返的弟弟,张恒奇怪道:“三殿下不是喊你出门?”
  他知道两位殿下喜欢叫上三弟同去逛铺子。
  张肃:“今日四位殿下同行。”
  张恒:“那刚刚是?”
  张肃看向端坐主位的父亲,一时却开不了口。
  张玠:“可是三殿下有什么交代?”
  张肃避开父亲的视线,低声道:“是公主,她猜到父亲赶赴蓟州过于匆忙,叫我提醒您趁今日有空给母亲备份礼物,明日我们好一路带回去。”
  张坚、张恒闻言,同时看向父亲。
  张玠:“……既然公主如此关心你们母亲,稍后我便出去一趟吧。”
  张恒:“我陪父亲去。”他也忘了给妻子准备礼物。
  .
  回京这一路兴武帝也没有闲着,每经过一座大城都会住上两日,各郡县的田地狱讼工事都会过问,再加上临时起意的微服私访,一旦从百姓口中听说哪个官员鱼肉百姓或是地方有豪强仗势欺人,兴武帝会直接把案子移交当地的行御史台,要求必须严查,怕行御史台办事不力或早与地方官有所勾结,兴武帝还会留下一队禁卫在旁监督。
  冤案不多,但只要遇到一桩,兴武帝就会气上一回。
  秦弘三兄弟都不敢吭声,这时只有小公主敢无诏溜进父皇的帝驾。
  实际上兴武帝早把自己开解好了,故作愤怒姿态震慑随行将领与地方官员而已,女儿来了,兴武帝还劝解起女儿来:“遇到庸官贪官恶官肯定要生气,但不能一直生气,因为这种败类就像庄稼地里的害虫,就算今天你想办法把所有害虫都找出来碾死,第二天再来看,地里肯定又多了一波新虫,天天气的话,伤的还是自己。”
  庆阳:“地里都有哪些害虫?”
  贫时只能做佃户赁别人家地种又要抓虫子又留不下多少粮的兴武帝:“……”
  他既为女儿在这方面的懵懂无知好笑,又为自己能让女儿生来就贵为公主骄傲,摸着女儿的脑袋道:“等着,明年夏秋父皇带你们去地里看。”
  是了,他不能光在巡边打仗理政的大事历练孩子们,还得让孩子们亲务农事,尝尝天下绝大多数百姓的艰苦。
  兴武帝继续讲地方官:“别看地方官多是七品知县,进了京人微言轻,但在当地百姓眼里,知县的权势比京城的皇帝还大,一个好知县能让几万户百姓过上吃饱喝足的好日子,一个狗知县也能害这几万户百姓忍饥挨饿,偏偏他折子上说得好听,再出些银子打点上峰,瞒住远在千百里外的皇帝绝非难事,所以做皇帝的不能一直缩在皇宫,隔上三五年就得出去亲眼看看,百姓过得到底好不好,一个照面就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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