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雍王皱眉,质问道:“可有证据?别是有些人故意诬陷功臣。”
御史大夫聂鏊乃是兴武帝亲自提拔的前朝一位诤臣,曾因直言敢谏险些被昏君斩首,如今弹劾开国功臣又被雍王猜疑,聂鏊面不改色,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纸,双手举向龙椅:“臣这里有一封告发平凉侯名下田地数目与分布的密信,是诬告还是实情,皇上派人一查便知。”
兴武帝朝何元敬使个眼色。
何元敬拾级而下取走聂鏊呈递的书纸,再双手捧送到兴武帝面前。
展开信纸,快速看过,兴武帝刚要开口,抬头之际,却见南边左侧的殿门外突然探出来一只小脑袋,正是他扎了两个小髻露出大半张小脸的女儿。
又惊又爱,然而众目睽睽,为了不让大臣们发现胆大包天敢来这里玩耍的小公主,兴武帝强行压住多瞧两眼的念头,重新看看信纸,正色道:“平凉侯曾拼命护朕杀出重围,朕信他如信朕的手足兄弟,岂可凭一纸空言疑他?这样,朕会将此密信寄送给他,是非曲直由他亲口跟朕解释清楚,倘若他被人诬陷,朕自会还他清白,若他确实一时鬼迷心窍起了贪念,只要他交出所贪田地诚心悔过,朕顾念旧情也不会再多追究。”
众臣们低声议论一番,认可了兴武帝的处置,至于其他官员,该查就查,绝不姑息。
兴武帝见殿门外的小脑袋一直没收回去,示意何元敬靠近,低声吩咐了几句。
何元敬悄悄退下了,让徒弟赵才暂且顶上他的位置,他从大殿后面绕到前面,双膝跪在小公主身后,先轻轻地拉回小公主的肩膀,再试图哄小公主离去。
庆阳不肯走,她喜欢听这些事,也喜欢听父皇是怎么处置安排的,解玉讲的史记里的皇帝们都死了,父皇是她见过的唯一的活着的皇帝,多厉害啊。
何元敬无奈,摸摸小公主因为扶着门板而被风吹凉的小手,劝道:“那殿下随老奴来吧,去大殿后面的御道里坐着听,那里暖和,但殿下千万要听话,不可探头探脑,皇上说了,真叫底下的大臣们瞧见您,皇上就收回他赏您的腰牌。”
庆阳:“好。”
何元敬特意叫人取了一张暖呼呼的虎皮垫子铺在大殿后方西侧御道的一头,确保小公主能看到龙椅上的皇上同时不被底下的大臣们看到,何元敬才回皇上身边守着了。
朝会一共持续了一个时辰,时间一到,兴武帝面稳心急地离开龙椅,稍微靠近御道,就见女儿竟然已经睡着了,歪趴在毛茸茸的虎皮垫子上。
兴武帝对儿子们狠,对自己与大臣们也狠啊,开早朝时从不让这边烧地龙。
心疼地抱起女儿,兴武帝先摸小丫头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才匆匆离去。
第18章
小公主靠在父皇的怀里睡得香香的, 等父皇要将她放到榻上的时候就醒了,揉揉眼睛, 不肯再睡。
路上兴武帝已经听解玉讲过女儿起早的来龙去脉,默默记了老二一笔,既然女儿昨晚睡得足,兴武帝也不强求,吩咐何元敬传膳。
解玉又服侍小公主洗了一次脸,用的是兴武帝这边的面脂。
庆阳闻了闻:“怎么一点都不香?”
坐在旁边瞧着的兴武帝笑道:“父皇不喜欢用香的,招来蜜蜂叮父皇怎么办?”
庆阳:“……蜜蜂只喜欢花蜜,才不会叮我们。”
女儿略带嫌弃的小眼神逗得兴武帝笑容更大,抱起小家伙坐到膳桌旁,父女俩挨着。
庆阳吃了几口, 想起朝会上听来的事:“父皇,平凉侯是袁崇礼的父亲吗?”
兴武帝笑意微敛,嗯了声, 顺便扫了何元敬一眼。
何元敬立即带着解玉、几个小太监退了下去。
庆阳只管瞅着父皇:“父皇生他的气了吗?”
兴武帝好奇了:“何以见得?”
庆阳:“父皇都不怎么笑了。”
兴武帝沉默片刻, 哼了一声:“父皇派他去凉州, 是让他内镇贪官匪盗外守西北边疆,他倒好,才三年多没在父皇身边,竟然带头贪起田地来。凉州的田地就那么多, 官员贪了, 贫苦百姓能分到的就少了,百姓们日子过得不好,除了骂贪官,也会骂父皇是个坏皇帝。”
庆阳嘟嘴:“父皇是好皇帝。”
兴武帝:“你们都是朕的孩子,你们说的不算, 要天下大多数官民都夸父皇好,父皇才是好皇帝。”
庆阳:“聂大人说了那么多贪官,父皇为什么不查平凉侯,别的都查?”
兴武帝:“麟儿都认得聂大人啦?”
庆阳:“嗯,站在前面的那些官员我都认得。”
父皇是天底下最大的皇帝,每个官署也有里面一堆小官们都得听其吩咐的大官,也是最敢管她的人,庆阳第一次去御史台的时候聂鏊还朝她行礼来着,第二次去聂鏊就训了她一顿,说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暂且不管她,如果她十岁后还敢四处乱跑,聂鏊就要参她一本,如此,庆阳不认识他才怪。
兴武帝不知道女儿跟大臣们之间的小故事,回答女儿的问题:“因为别的官都是小蚂蚁,父皇派几个人过去就能碾死小蚂蚁,平凉侯是老虎,手下还掌管十万边军,相当于十万只小老虎,父皇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他可能会把整个凉州都圈成他的地盘,从此再也不听父皇的话。”
庆阳懂,放下筷子,生气道:“那父皇也带兵去讨伐他,像轩辕黄帝讨伐蚩尤一样,讨伐到所有诸侯都听父皇的话。”
兴武帝:“……这些是解玉给你讲的?”
解玉倒是报备过女儿想听秦国于是解玉干脆寻来《史记》每晚给女儿讲一点的事,可兴武帝哪里能料到才三岁的女儿居然真听进心里去了,还懂得用《史记》里的事迹来指点他?
庆阳点头。
兴武帝压下惊讶,解释道:“他毕竟是帮助父皇夺得天下的功臣,朕对他也是有感情的,要给他改过的机会。”
庆阳:“那个刘大人也帮过父皇,父皇就罚他了。”
这么一通对话下来,兴武帝对女儿的好记性已经见怪不怪了,苦笑道:“刘文质触犯律法证据确凿,更主要的是他手里没兵,父皇抓他很容易,平凉侯贪污田地的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人又远在天边,父皇与其发兵讨伐他,不如吓唬他一顿,他肯听话乖乖交出田地,父皇岂不是省了很多事?”
兴武帝对这一帮子开国功臣都很了解,平凉侯袁兆熊颇通战术有戍边之才,只是喜欢贪些小便宜,需要时不时甩他几鞭子警醒警醒,这两年肯定是离京城太远,再被身边的小人蛊惑一番,袁兆熊才一下子撑大了胆。
庆阳:“他真的在天边吗?天边离我们多远?”
兴武帝笑:“先吃,吃完父皇带你去看。”
小公主立即专心吃起早饭来。
饭后,兴武帝抱小公主去了御书房,站在北面小公主不曾注意过的一幅悬挂于屏风之上的舆图前,伸出手沿着国境边缘画了一个大圈,讲解道:“看,这就是父皇南征北讨打下来的江山,也是咱们大齐朝的江山,这里面生活的百姓都得听父皇的诏令,父皇也要对他们的安危饱暖负责。”
小公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瞅了一圈,疑惑地问:“怎么这么小?还没有父皇的书房大。”
兴武帝大笑。
笑够了,兴武帝耐心地给女儿解释舆图上的距离与现实中的距离差别:“看,这里是皇宫,这里是黄河,从皇宫到黄河约有五十里地,骑马跑过去要半个多时辰。这里是凉州府城武威,距京城大概有两千五百里,骑马日夜不停地跑也要跑上两天,只白天跑要跑四天,中间还要不停地换马。现在麟儿知道这四周离咱们究竟有多远了吧?”
庆阳好像懂了。
兴武帝再给女儿讲如果他带兵去讨伐凉州,大军要步行四十多日才能抵达,以及这四十多日要消耗多少粮草:“光是行军辛苦、消耗粮草还是最简单的,问题是父皇刚当三四年的皇帝,天下百姓、官员对父皇还不够忠心,万一父皇打凉州的时候这几处也有将领造反,甚至更远处的邻国也发兵来攻打咱们,咱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太危险了,除非有足够的把握,父皇不会冒险,宁可忍受平凉侯的一些坏毛病,除非他屡教不改,次次都要故意跟父皇对着干。”
这些话,兴武帝既是讲给女儿听的,也是重新说服了一遍自己,如此才能排解对平凉侯的火气。
庆阳懂了一些,有些却不是很懂。
兴武帝不愿再往深了讲,抱走女儿,提醒眼前事:“老规矩,这些话一个字都不能对外人讲,知道吗?”
庆阳点头。
兴武帝:“那平凉侯惹了父皇生气,等会儿你在崇文阁见到袁崇礼,你会怎么对他?”
小公主瞪起了眼睛,自以为很凶很吓人。
兴武帝笑:“错了,你要装作父皇根本不信平凉侯会贪污的样子,也不知道朝里这些事,该跟袁崇礼玩还要跟他玩,免得他偷偷给平凉侯写信告状。不然你们欺负袁崇礼,平凉侯知道了会更不听父皇的话,继续惹父皇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