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战后收拾战场,赵亭峥却在卢珠玉的帐前有些焦急地打转,良久,清点好伤亡的卢珠玉掀帘子走出来,一见赵亭峥,登时瞪大了眼睛,道:“殿下,你不回宫里,在这里做什么?”
  堂堂北狄王站在这里,好像有些不安,她盯着脚尖,半晌,才道:“我有话问你。”
  “殿下请讲。”
  “……楚睢送哪去了?”
  闻言,卢珠玉一呆,随即目露两分呆滞,结巴:“什么?楚大人……楚大人没走啊,我送了,他不走。这城多亏他守着,现下不是好端端在宫里么。”
  话音未落,便见赵亭峥神色一紧,一瞬间,卢珠玉在赵亭峥的脸上觑到了属于“小靖王”的意外与茫然,她头也不回,翻身抓了一匹马,不顾卢珠玉在身后哎哎地叫,飞也似的跑回了王宫。
  一路气不喘一口地跑到了殿前,赵亭峥反倒有点儿不敢进去了。
  半晌,她咬牙,敲了敲门。
  “……”
  没应声,她站在门口又急又慌,片刻,心一横,不管不顾地把门狠狠地一推!
  “砰——!”
  楚睢正正站在她面前,手还放在门扉上。
  登时间,赵亭峥的呼吸几乎窒住了,她脑子里什么也不想,猛地冲上前去,什么也不顾地拥到了楚睢的颈上,她不怕楚睢推开她,死地逢生之时也没落下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楚睢被她带得一弯腰,颈窝湿漉漉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为什么不走?”赵亭峥口齿不清道,“凭什么不走?”
  楚睢弯腰,双手将她拥进怀中,她身上有温暖的青草味,像晒着太阳的小动物,这香气埋在铁与血的味道下,温暖而柔软。
  “……”楚睢迟缓地伸双臂,迟缓地拥着她的后背,一颗心终于落地,他抱着赵亭峥,心中无比后怕。
  赵亭峥真差点死在了北狄。
  他差一点就真的失去赵亭峥了。
  在外头杀伐果决的北狄王,在楚睢面前像个莽撞笨拙的少女,她什么也不顾了,楚睢留下了,楚睢没有走,楚睢活的好好的!
  “我没保护好你,”她的眼泪往下砸,“对不起。”
  楚睢只回抱住她,用力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他想,只要她还好好地在身边,什么都不重要了。
  赵亭峥被埋进大雪山时没有哭,被北狄王带兵围困弹尽粮绝时没有哭,亲手杀了血亲外祖时也没有哭,她扔下了北狄王的即位仪式,头也不回地往回赶,昼夜不歇地跑死了不知几匹马,终于在紧紧抓着楚睢时,眼泪反而一颗一颗地往下砸了。
  赵亭峥哭够了,哑着嗓子,终于坐在楚睢的书案旁,她捧着茶杯慢慢地喝,眼睛好像长在楚睢身上一样,楚睢往哪走,她就往哪晃。
  “为什么会这么凶险。”楚睢道。
  楚睢正背对着她,给她拧擦脸的帕子,她垂了垂眼睛,轻声说:“长宁城里出了叛徒,我的马和北山的盔甲被作了手脚。”
  这些战备只有在长宁皇宫里的人才能做到,她的马和北山的甲都是存放在宫中的。
  所以她才会猝然摔进雪渊,与大军分散;北山胸口的甲衣被埋了机括,战到酣时,铁片穿过了她的胸口,当即血溅三尺。
  若非没打中要害,北山就死在自己人的暗算里了。
  南狼冲到北狄时,北山所率骑兵营已经疲于奔命,他违抗军令,拼死保住了姐姐的命。
  闻言,楚睢陡地愣住了。
  说出口,赵亭峥倏地有些后悔,但话已经出口,也没有往回吞的理,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她只觉得想抓的无论如何要死死抓在手里,于是望着楚睢,又转道:“听说你把我祖宗的神像扔城墙头上去了?”
  楚睢垂眸看着她,漆黑的长发垂在雪白的衣袍上,美得惊心动魄,赵亭峥顶着一张花猫脸,似笑非笑地抬着头。
  这个野心勃勃的北狄之主,杀君谋逆的不臣之徒,看起来有点儿促狭,也有点可怜。
  楚睢轻轻叹了口气,只道:“殿下要如何罚臣。”
  赵亭峥一见,有点意外他忽然的软化,但送到嘴的便宜哪有不占的道理,她把他往书房的软榻上一推,就凑上去试探地亲,生怕他突然推开她似的,她闻着楚睢身上的气息,生疏又莽撞地撬开他的唇舌,楚睢温顺地张着嘴,哪怕被她坏心眼地咬了舌头也不往回收。
  “嗯?”赵亭峥忽然觉得有点硌,意外了。
  楚睢躺在她的身下,眼带泪水,孕育了一个孩子的腹部肌肉紧实,赵亭峥探下去摸了摸,唇角陡然一勾,眼中霎时闪着兴奋的光彩。
  “……这么快的?”
  楚睢喘着气,赵亭峥一到这种时候就满嘴胡说八道,他被她说得一恼,偏过头去,把脸埋进手臂,不说话了。
  赵亭峥哪能让他这么躲了过去,一条漆黑的刃啪哒啪哒地就上来了,她咬着楚睢陡然一紧的喉咙,轻声道:“楚睢,跟你商量个事。”
  “……”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楚睢喘气不答,被赵亭峥坏心眼地一戳,登时倒吸一口气,艰声道:“……太傅。”
  “……?”
  赵亭峥瞪大了眼睛,楚睢继续道:“……臣是,殿下的太傅。”
  闻言,赵亭峥忍不住笑——连大宁都被吞下一半了,楚睢这犟的死心眼,还记着这扯淡一样的太傅呢。
  可说到底,二人之间真正堂而皇之展现给世人的关系,也就这个扯淡一样的太傅。
  “再怀一个怎么样?”于是赵亭峥吻他,听见他的闷哼声,似笑非笑道:“好太傅,分开些。”
  楚睢不出声,难耐地攥紧榻边,骨节分明的大手被攥得泛红,身体里有隐隐的暖流,赵亭峥伏在他耳边,轻声道:
  “明日就跟我去过明路,少占我辈分的便宜。”
  【作者有话说】
  楚老师在这种时候提这个,只会被不要脸皮的小赵当成另一种普雷(
  4第42章
  说是明日,其实并不是明日,做了半月的心理建设,赵亭峥才敢抓着楚睢去探二老的口风。
  楚睢轻声道:“殿下,是不是太急了些?”
  赵亭峥连忙摇摇头,不急,一点儿也不急,若不趁着这一阵楚睢心疼她心疼得脑子不清醒赶快把人拿下,将来楚睢又回转过来,又闷声不吭地想多了,这事儿八成悬。
  死这一趟真值,赵亭峥登堂入室时竟然想,楚睢待她虽还有些倦倦的,但总不是前些时候了,那副礼数周全却拒人于万里之外的样子真是叫她心碎不堪。
  白璧难全,再巧的工匠,都难以将打碎成两半的璧人严丝合缝地拼起来。
  于他,于她,皆是如此。
  能像今日一般,已是二人吞了苦果,偏要勉强了。
  她挺知足,回不去就回不去,总归以后日子还长,一辈子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包括那条隐在白璧下隐隐发烫的裂纹。
  赵亭峥站在院子外面,蹲着捣鼓石缝里胡乱钻出来的野草,心浮气躁,这边扒拉几下,那边巴拉几下,两只耳朵紧紧地注意着殿门,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动静。
  良久,门开了。
  楚睢从门中走出来,赵亭峥豁地站起来,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你娘怎么说?”
  闻言,楚睢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他道:“只是说属实是太急了。”
  赵亭峥要下聘求亲,然后于北帝登基之时连着君后大典一起办了,他刚把这话斟酌着往外透了一丝口风,楚文絮与刘念便齐齐有些变脸。
  这倒是他意料之中。
  楚文絮沉吟片刻,问道:“按说这是你的私事,我作母亲的也不该太过挂怀,只是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北狄王又更非寻常帝王。我与你父亲一生只你一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此生,你心性至刚至纯,这天家龙潭虎穴,如何敢趟这浑水。”
  她明面上是赵平秋的文臣,实则更是赵平秋的狼犬,宫禁之中万般不见光的事情,没人比楚文絮更加明白。
  楚睢垂着眼睛,刘念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手上不住掐算,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劫数未尽,不得圆满。
  思及此处,刘念也劝道:“怎么冷不丁的这么着急?一辈子长久,也得稳当些时候再行决策,为父知晓,陛下从北狄九死一生回来,你俩一时难分难舍,但人的归处是一生大事,绝不可因着一时冲动就定下。”
  楚睢不自觉地捏了捏手里的茶杯,片刻,俯身行礼道:“孩儿知道了。”
  待他走出殿门,楚文絮才无奈哼道:“越大越不稳重。”
  外头的赵亭峥听他一一复述完,只是有些失望地笑笑,果不其然,即便楚睢冲动,他的爹娘也不会冲动,随即拉着他手道:“去吃饭吧,我见你早上就没用多少,胃口怎么那么差。”
  北帝君临天下,当然可以权势压人,但在楚睢的事情上,她却怀着些莫名的谨慎与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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