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对付这种人最简单不过,一座口舌所铸的神像,在她头顶便是一座山。
她太想要帝位了,太想在赵平秋面前证明自己了,而人在迫切地想要什么东西时,往往是破绽最多、最好钳制的。
但此举也着实出人意料了些,举着神像,叫人轰皇室的祖宗、大宁的神明,卢珠玉大为叹服,顿时对楚睢改观——若放那几个亲王的屋里头,敢这么干的王夫早被细细地砍作臊子了,楚睢瞧着一副循规蹈矩的靠谱模样,做起事来竟然这么不管不顾。
她一言难尽地与吴允交换了一个视线,心道,楚睢倒是从善如流,不肯出城逃走,反倒是倒戈守城,还跟赵亭峥学了一肚子坏水把秦王坑了。
一个造反,一个炮轰祖宗,天打雷劈的一对冤家,难怪能滚到一块去,卢珠玉啧啧。
“混账!贱人!”赵元池果然破口大骂,“你竟敢对圣娘娘如此不敬!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楚睢淡淡道:“再不敬也不劳秦王殿下费心了,总归劈不着殿下就是。”
赵元池气得七窍生烟,哪怕她想不管不顾地炮轰神像也不行了,她是要做太女的,这位置没爬上去,先来了个不敬先祖、侮辱神明,赵亭峥那造反的逆贼是不用管这些虚名了,可她是要顶着诸臣的审视登基的!
这传出去岂能得了?!赵守明那厮岂能放过这天大的把柄?
她心慌意乱,咬牙道:“这座不成,换攻侧城,给我再攻!”
曹家大伯神色一紧,劝道:“殿下——”
话音未落,侧城上便升起了数座一模一样的圣娘娘像。
赵元池:“……”
楚睢淡道:“请。”
长宁的攻城之战,以堪称荒谬的方式对峙,鸦雀无声。
他在知道攻城人是赵元池时,便已经笃定此举对赵元池有奇效。
赵元池在乎名声,更在乎太女的位置。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重炮城头已经不能用了,要打,只能打城门。
“给我打城门!”赵元池咬牙道。
曹家大伯看着她,目光有些失望,与赵元池亲近的曹二姐焦急走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要说话,却被赵元池一把派开:“长宁已无带兵之将,内又少箭簇粮草补给,我打城门也能耗死他们,给我打!我要把楚睢活抓了!”
见状,曹二姐目露失望,她与曹家大伯交换了一下视线,曹家大伯估摸了一下,叹道:“炮轰圣娘娘像,传出去的确对殿下不好,叛军据守不出,攻城门只是慢些,损耗不多,这些小事,便随她罢。”
曹二姐也跟着叹了口气。
战场上军令如山,将令握在赵元池手中,她既是君,又是将,即便明摆着往对面挖的坑里跳,做下属的也只能认了。
但愿不会夜长梦多罢。
长宁的城门像一只没有扎口的口袋,此处易守难攻,北狄军虽前期有些不敌,可如今楚睢坐镇城头,竟然也渐渐出了防守之势,倒有些棘手。
但曹家军也并非吃素的,一日,两日,三日……十日。
城门渐渐防守艰难,赵元池连日的憋屈终于找回了场子。
终于,她看着城墙上的楚睢,忍不住出了一口恶气,站在下方遥遥指着他道:“今日之内,长宁可破,楚贼,还不束手就擒!”
赵元池对这位曾经的未婚夫虽是接触不多,但也是实打实地垂涎其颜色的,她见着楚睢,即便是厌恶,却仍旧忍不住心痒。
玉面楚郎,果真名不虚传,即便身子脏了不能做王君,但收作小侍,放屋里捆着,滋味也定然非常人能比。
在此等凶险局势中,楚睢垂眸,忽然间看见远处隐隐腾起的沙尘。
沙尘越来越近,来势汹汹。
一旁的卢珠玉眼睛陡然地一亮,她眼尖,掏出身边自制的望远镜,立即便见到了那支骑兵熟悉的甲衣,当即忍不住大喊道:“殿下回来了!骑兵营和骁骑营都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什么?!
赵元池猛地回过了头,一张脸尽是雪白,失声道:“不是说她回不来了吗?!”
闻言,曹大伯只注视着她,目光中满是失望。
为将者杀敌,不可因为权者而动摇,战士与弄权之人有着天壤之别,这孩子有一半的曹家血脉,却生得一副迂腐的筹谋算计。
“拿起长枪吧,”曹大伯摇摇头,面色满是肃然,他转过身,直迎北狄骑兵,残阳如血,他道:“你总该长大些了,阿池。”
“你得知道战场是什么模样,胜机有多么转瞬即逝,所有人的命压在刀尖上,只是一株摇摇欲坠的浮萍。”
“舅舅就随你到这儿了。”
一骑骏马踢起沙尘,北狄新主风尘仆仆,一身金甲已然残破斑驳,唯有双目越发寒如辰星,她带着一身血迹与北狄的风雪,以及背后森然的铁骑,横在了曹军面前。
看着长宁城摇摇欲坠,她神色几乎黑沉得滴下水来。
就差一点。
但凡她差上一点,见到的,会不会是长宁城破,全城被屠的惨象?
还有楚睢。
赵亭峥不敢细想。
“一个不留。”她只沉声道。
【作者有话说】
时间好似扯淡……总之晚上六点半前肯定更就是了,有多前就先别管了([爆哭]
4第41章
血,漫天遍野的血。
赵元池呆呆地望着远方,她从没见过曹家军被杀得如此狼狈的时候,好像每个骁勇的战士都变成了不堪一击的瓷瓶,金面将军的杀意犹如一把直插入人心脏的利剑,她仿佛从地府深处爬上来般狼狈,居高而临下,眼中仿佛燃着烈火。
曹家大伯悍然无畏地率兵冲杀上去。
北山从旁边驱马,慢慢地走了上来。
“我来。”她言简意赅。
她露在外面的身体凭空多了无数伤痕,有的还在结痂,有的已经脱落,赵元池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直杀入敌阵,悍然取向主将,从前视若神明的大伯甚至连逃走的时机都没有,就已经被那枚枪尖挑飞,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马踏成泥,赵元池通红着双眼,看着一地零落的血泥。
多么熟悉,她想,和她一起玩到大的曹盛表哥,也是这种死成血泥的模样。
去给他收尸的人甚至找不到一块完好的骨头。
她抬起眼睛,围城多日,损耗甚多,曹军的确可以毫无阻碍地血洗长宁城,但在面对这支仿佛地府里头爬出来的骑兵时,所剩的唯余颤抖。
“赵元池杀不杀?”南狼道。
杀了王女,就是与赵平秋不死不休了,赵亭峥望着城墙,墙上有个纤细的影子,卢珠玉探出头来兴奋无比,冲她扬着手。
没看见楚睢。
赵亭峥心里一突,长宁被困,她从北狄赶来时,时间已经拖得太久,曹军围城,城中一个主将也没有,里头的人能撑几天?她几乎心存了决志,见卢珠玉好端端地守在城墙,赵亭峥像死过去又活过来一样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可不见楚睢,又心惊胆战,又后怕庆幸。
城破之时,应当已经把他送出去了。
赵亭峥这才觉得这些时日里崩飞出去的魂魄砰地落了回来。
再找他回来,想来又是不容易的,她心里头七上八下,良久,年轻的北狄王居高临下,对着始作俑者寒声道:“当然杀。”
赵平秋敢先撕毁合约,动起长宁来,就别怪她撕毁和约,翻脸不认人了。
外头的战斗几乎一面倒,长宁城门被大大地敞开,困在里面多日的北狄军终于到了出一口恶气的时候,刀光剑影之间,曹家将尸横遍野。
赵元池亲眼见到了一场无可阻拦的败局,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几乎已经握不住长枪。
赵亭峥早已不是和她们一样的亲王了,亲王们仰仗着母亲的宠爱,父亲的家世,用尽心血筹谋,谋夺太女的位置。
而赵亭峥早已是翻天覆地的反贼,她的对手是赵平秋,早已是不管不顾的杀神。
时至今日,赵元池才知道自己放过战机的行动又多么愚蠢。
她终于开始胆战心惊,却咬着牙,拿枪尖对准了赵亭峥。
北狄王好像很感兴趣地挑了挑眉,赵元池曾在冷宫中往她的饭碗里丢老鼠,曾伙同赵守明把她骗得挨板子,也曾暗自动作,叫汉南一带的流氓踹她的府门。
“这种时候,你倒是来血性了。”赵亭峥道,“总归没辱没了那些战死的曹家人。”
“贱人,来和我决一死战。”赵元池咬牙道。
而赵亭峥却很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摆摆手,北山的骏马从乱军之中应声而起,带着血腥与尘土的气味直横到了赵元池面前。
“把人头给赵平秋送去,”她慢慢地骑着马走向城门,平静得不像是宣告一个人的生死,“告诉她,既然给脸不要,下一个就是她了。”
不,不——!
血溅当场。
赵元池所幻想的决一死战,在赵亭峥面前却早就变成了小孩子的过家家,甚至她懒得动手,来个手下就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