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今日精怪里,他较为熟悉的也只有这只云豹了。
云豹甩甩尾巴,看裴雪樵不打算分它点美味,不爽利地避开他试图抚摸的爪子,软着身子就往瑾玉裙边走,最后啪叽一声重重倒在她裙角。
“哇嗷~”
瑾玉翻看着精怪拜谒奉上的贺礼名单,眼皮不抬,“我手上可没有饭菜。”
“哇嗷?”
云豹顺着她的意思,看向在场唯一拥有六道菜肴的人,默了一会,忍辱负重翻个了身,用尾巴戳戳男人裤腿。
裴雪樵不嫌它的敷衍,半蹲下来分了些饭菜给它,然后朝它伸出手,又犹疑着缩回。
“摸吧。”瑾玉含着笑意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心思被看穿,他有些羞赧地对着瑾玉弯弯眉眼,才垂下头,信任地落下手掌,很是新奇地抚摸着云豹。
“云豹太过稀有,国内可能没有几人能说出它的触感,我何其有幸,能成为其中一员。”
瑾玉不知何时放下名单,支颐瞧着他谨慎又激动的动作,“想摸摸肚子吗?”
“可以吗?!”裴雪樵抬头,清亮眸子好似只充斥着面前这人,里面俱是信赖。
“当然。”
她脚尖踢踢云豹愈发圆润的屁股,云豹应力倒下,四肢摊开,毛茸茸的肚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软乎乎的。
裴雪樵很孩子气的哇了一声,用尽理智不让自己埋进去,只矜持打理着云豹腹部的毛发,揉得它咕噜作响。
这番运作下,一人一豹感情升温。主要是人生了喜爱之心,于是问道:“为何它不能进山神庙吃饭呢?”
“——还有他们。”裴雪樵指着后山边嬉戏打闹的小动物们。
“它们道行太浅,连我帮忙的情况下都化不了人型。”瑾玉摇头,见裴雪樵懵懂,她搜寻脑海,用他能理解的意思道:
“大多动物没有味蕾,尝不出味道。”
裴雪樵没想到还能这样解释,一时失笑。
侧耳听听山神庙里的热闹,他随口问道:“云舆降瑞宴何时结束?”
无心一句话却激起瑾玉的怅惘,她素来从容的神情流露出些不舍。
“只剩一杯终宴酒。”
日行西方,燥热褪去,时候正好。山风温和吹拂,吹起群山树木涟漪。
食客们吃饱喝足,有些去参观庙宇,大多还是惫懒在椅上昏昏欲睡,不曾窥见阴影里、花叶下、屋檐上,有化回原形的小精怪们躲避其中,偶尔有细微的窸窸窣窣声传出。
一派舒畅风光。
“有点舍不得走。”方维维看看时间,不舍道:“就没有什么新美食能留住我们吗?”
“有的。”瑾玉徐徐走近。
“老板!”学生们眼睛一亮,蜂拥凑近。
“老板老板你今天好漂亮!”
“老板你今天好神秘哦,我都没怎么看到你。”
瑾玉微笑听完孩子们的言语,才道:“放心,我一直在。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一下今日最后一道菜品?”
“是什么?!”
“瓮中天。”
当瑾玉捧出平平无奇的粗陶酒瓮时,学生们耷拉下眉眼。
“啊,看起来有点平凡。亏我还做足了心理准备,打算喝杯酒呢。”
“你们的律法不允许未成年饮酒。”
瑾玉笑道:“所以不是让你们先行离开吗?”
方维维惨呼,“我们不甘心啊——”
瑾玉恶趣味道:“那你们只能亲眼看旁人饮此酒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方维维拉住同桌就想走,奈何已经太迟。
普通到朴素的酒瓮启封时,晚风忽静,满院精怪倏然仰首。
瑾玉让出坛口位置,招呼裴雪樵过来,“瓮中天的开坛美景是人世一绝,定不能错过。”
裴雪樵耳朵一动,听见周遭快速靠近的窸窣声,再不见先前的谦让,脚步一跨,便瞧见了第一眼。
待看清酒坛内里,他凤眼睁得溜圆。
粗陋的瓮腹不过二尺宽,却似乎见了一方小天地。
本该漆黑不见酒液的内里,酒液呈青波漫涌如潮,星点沉浮似藻,促成一幅夜星图。
可惜有星无月。
但当他从酒液看到自己的眉眼倒影,那双逐渐瞪圆的凤眼完美成为夜空的一弯月,随他心意盈缺。
裴雪樵心神撼动,不由带动酒液晃荡,荡开了星空,紧接着,又涌起翠色山峦影。
“……”他张张嘴,竟找不出形容,只崇拜地看向瑾玉,由衷夸赞道:“好厉害。”
瑾玉自得一笑,“看够了?”
裴雪樵诚实道:“恨不得时时看。”
“这恐怕不行。”瑾玉笑盈盈让开身位,倏而几道身影挤进坛口。
“多少年了,有幸再次得见这神乎其技的瓮中天啊。”龟老扒着坛口,颤着嗓子。
山君骂骂咧咧道:“你个老东西运气够好了,我都没见过。”
“不要挤,”玉京子操起冰冷水汽,激得几个精怪冷静下来,继续道:“开坛酒力有限,开坛后一刻景色就散,所以轮流来。”
说罢,她看向瑾玉,得了认可目光,她勾勾唇角。
早被挤出圈子的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听着里面时不时激动的声音,找不着头绪。
直至一刻过去,随着最后观看的山君一声喟叹,酒坛才真正被人类看见。
陆陆续续赶来的食客接过这杯瓮中天。此时酒力已大半融入酒水,不显先前的奇异梦幻之景,可仅存的游荡星点足以让食客惊奇不已。
一人晃晃杯中酒,“像光藻。”旋即一饮而尽。
一口饮罢,有对酒不感兴趣的食客好奇问道:“什么味?好喝吗?”
这食客没说话,猛地甩甩脑袋。
有人看出他的状态,更为惊讶,“酒劲这么大?就醉了?”
“我、我没醉……”
“看,典型喝醉语录。”
食客甩头,目光涣散地盯着酒杯。残留的酒液上,他左眼和右眼的视野好像截然不同,左眼恍若徜徉在苍茫云海,右眼又穿梭在辽阔山林。
他有点眼花,把酒杯凑近,眼前景色又起变化,好似在由外往里看观察一个小世界,又好像是从瓮中往外窥天的渺小存在。
他觉得头脑无比清醒,福至心灵道:“瓮中天……?”
“这人彻底醉了。”旁观的看客笃定道。
“所以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啊。”
“没事,我来试试。”前边说食客喝醉的看客也跃跃欲试,借着前者经验,她这次只抿了一小口。
然后——
“啊……这就是,瓮中天啊……”
大家看着她也晕晕乎乎起来,气到捶腿,“不是,为什么每个人喝完都要重复一遍酒名啊?”
“很好,彻底勾起我的好奇心,”一人径直倒了一杯,继而又是熟悉的恍恍惚惚笑道:“瓮中天……我懂了……”
“……”
食客们不语,只沉默地排队领酒,最后面露明悟。
一时间,庙宇里憨儍笑容的生灵骤增,瑾玉置若未闻,只为来客添着酒水,笑道:
“今日筵席免单,诸君杯盏莫空。”
“呱。”
蛙精和弟弟对瑾玉道谢,捧着这滴酒水,扑通跳入后院的水池,没一会,两只绿油油的胖青蛙沉浮其间。
“没几口肉,”狐狸于阴影里看着它们,撇嘴不屑,一爪捧着小酒杯,一爪掏出干净到快反光的鸡骨头,沾着酒水舔着,“喝醉了,能让我再梦见吃鸡吗……”
倒酒的神明似乎叹了一声。
而屋檐鸱吻旁,松鼠精用粗硕的尾巴倒吊在屋檐,哭唧唧道:“松鼠不是笨蛋吱……”
不远处,蚌女“啊啊”朝龟老打着手*势,“我们搬家吧!去海里吃海虾、海鱼!”
龟老笑呵呵拂须不语,享受着难得的炽热阳光。
鹿精踉跄往后院去,他不适应这种把握不住身体的状态,潜意识想回到自己的老巢,可走着走着,他撞上一道屏障。
银杏的根系包裹着山神庙,让其间醉酒生灵不至于迷路走失。鹿精甩甩暴露的耳朵,干脆化回原身,沐浴着阳光沉沉睡去。
没一会,几只食草系精怪靠近睡成一团,另有一只灵动翠鸟单脚立在鹿精峥嵘头角上,把脑袋埋进翅膀。
“你、你真不记得我了?”山君呲着牙冲耿浩笑。
耿浩要是清醒,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非人感,但他实在醉了,便醉醺醺摇头,“来,咱们合个影,以后我肯定能记得住你!”
说着,他掏出相机,踮脚想搂山君的脖颈,做不到,退而求其其其次,抱住山君的胳膊,咔嚓一道闪光灯。他笑嘻嘻打开看。
“兄、兄弟,你的眼睛怎么冒绿光啊,”他此刻神经粗大堪比山君的肌肉,“倒是让我想起先前,我从云岫山脉……”
山君补充道:“逃亡?”
“不!”耿浩甩手,哼笑道:“是旅游,不过衣角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