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郑山被这话一噎,气得粗脖子上青筋直冒。
  “万将军,”贺霖再次抱拳行礼,“末将不怪百户大人不相帮,滁州反贼追来庐江,亦是因末将与麾下士卒在湖州守城一战时,不够警惕,露出踪迹,可百户大人不该将箭矢对准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百姓。”
  “你欲当如何?”万重山问。
  “于末将而言,此事已了。”贺霖却是道,“无辜者不该惨死,百户大人欲杀百姓,也因百姓而死。将军军纪严明,亦不偏袒徇私,末将已无可追究。”
  郑山双眸瞪圆,气得险些要吐出口血来!
  是他的小舅子死了啊!
  该追究的不该是他吗?!
  郑山抬手示意停一停,脑子里边捋边要张口,就见这人忽的掀袍,单膝跪下了。
  “末将贺霖,愿率麾下十六残兵,追随将军,替将军效犬马之劳,万望不弃。”
  郑山:“……”
  他娘的!
  不是个好东西!
  万重山目光锐利有神的盯着这年轻小将,半晌,道:“你既是夸赞我凤阳军,军纪严明,今日之事,我还当真不好不给你一个交代。”
  郑山不可置信。
  是给他交代啊!
  给那毛头小子什么交代?那是个占了便宜的啊!
  万重山看向章柏诚,道:“你既身为总旗,竹林山之时,便该对百户行劝谏之责,顾同袍之谊,今日山上十三人之死,你亦脱不开罪责。再有,百户犯错,再是罪不可容,也当有他的上级处置,何时轮到了你一个总旗动手了?念你战场之上还算骁勇,今日之过,官降一级,杖二十,你可认?”
  “末将领罚。”章柏诚伏首道。
  万重山“嗯”了声,视线往旁边偏了下,道:“我若记得不错,你当日是卢将军麾下骁骑将军,正五品?”
  贺霖:“是。”
  “我帐中可还有缺职?”万重山忽的侧首问。
  郑山头一扬,粗声粗气道:“没有!”
  孟州道:“将军何不如将这刚腾出来的总旗之职给他吧,虽是不比从前,但如今多战之秋,你既有真才实学,也不怕明珠蒙尘。”
  “你可愿?”万重山问。
  寥寥几言,跪在帐中的章柏诚好似被人踹了一脚又一脚,像是一条可怜虫。
  可他面上不动分毫,跪拜的身姿亦岿然不动,好像这些皆与他无甚干系。
  孟州余光瞥过,又淡然收回。
  “末将领命。”贺霖道。
  “既如此,我便交与你一桩差事,”万重山看着他说,手指朝章柏诚指了指,“二十军杖,你亲罚。”
  帐中霎时一静。
  片刻,贺霖俯首应是。
  ……
  冯敢回来的晚些,他将江鲫和邓登登安置到了自己营帐,没忍住又说了会儿话,才溜溜达达的过来大营帐,想着跟大家伙儿挤着将就一晚。
  谁承想!
  他掀帘进来,就见章柏诚趴在木架子床上,身后血都浸透了衣裳,烂泥似的!
  冯敢几步跨了过来,气沉丹田吼了声:“谁干的?!”
  章柏诚本疼得神思迷糊,被他吼得脑仁儿愣是清醒了一瞬。
  “……”
  真要命。
  众人也还没歇息,帐中点着烛火,闻言,皆面面相觑,支支吾吾。
  “万将军下令的,你去找他吧。”章柏诚唇色发白,半阖着眼皮说风凉话。
  冯敢一愣,凑过来小声问:“万将军为何责罚你?”
  “出言不逊,不敬将军。”章柏诚拖着调子淡淡道。
  这是明面儿上的罚。
  冯敢顿时呲牙咧嘴,“就说你说话忒气人吧!”
  章柏诚懒得理,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冯敢没看见他的动作,盯着他血肉模糊的背,问:“去请医师了没?”
  旁边立马有人道:“请了请了,这会儿也该到了。”
  只是不想,来的竟是崔杦。
  他不知从哪个营帐出来的,灰白的粗布衣袖上沾了点血迹。
  去请医师的小卒对上章柏诚的目光,摸摸脑袋不好意思。
  崔杦放下药箱,看着他伤处头也没抬道:“瞪他做甚,这会儿帐中哪有医师闲着,若不是我撞着他,你今夜就疼着吧。”
  他说着,拿出把剪刀来,在烛火上烫过,方才将那被血肉黏连的衣裳仔细清理了。
  “这事别跟她说。”
  章柏诚道。
  冯敢连忙点头。
  “我闲的?”崔杦淡声反问。
  却是谁都没问“她”是谁。
  到底是疼得厉害了,章柏诚肩胛骨绷的死紧,手臂上青筋都绷起,额前浮了层汗,只觉头晕目眩的很。
  崔杦动作很快,清理上药,也不过一刻钟。
  他将药箱收拢,道:“我明儿再来给你换药,晚上仔细些,若是发热了,便将我先前给你的那药丸吃上一颗。”
  说罢,他行色匆匆的背着药箱走了,刚趟儿似的。
  帐中有人过来将碎布收拾了,又端着铜盆里用过的水去泼了。
  “这谁下的手啊,伤的这样重,怕是得有内伤吧,崔杦行不行啊,他都没说煎药……”冯敢脱了靴爬上来,盘腿坐在旁边,盯着章柏诚满是伤的背嘚吧嘚的说。
  他皱着眉,耷拉着脸,这副神色,好像这伤在他身上似的。
  章柏诚却是来不及感动,屏息片刻,到底是体虚气弱,被一口臭气熏得险些背过气去,忍无可忍道:“滚去洗脚!”
  61
  第61章
  ◎章柏诚后脑勺没说话。◎
  崔杦是在清晨时过来的,不复昨日邋遢模样,蓄了几日的胡须刮了,还换了身干净衣袍,除却眼下乌青,倒是与在小巷外药堂时别无二致。
  “你几日没睡觉了?”盛樱里瞅着他满是红丝的眼睛问。
  “眼够尖的啊,”崔杦打了个哈欠,自顾自的拖了个凳子坐下,拿了碗里的鸡蛋在桌上滚了滚,边剥壳边说:“没多久,三两日吧。”
  盛樱里:……
  崔杦抬头又看了她一眼,道:“可以啊盛将军,这么远都敢来?”
  盛樱里撇撇嘴。
  江大嫂和乔小乔出去方便了,这会儿不在帐中。她也没什么忌讳的实话实说道:“江白圭春闱去了上京,迟迟没回家,上京都被鞑靼攻占了,他也不知如何了,音信全无,我坐不住,索性就出来寻寻。”
  从应天到凤阳有千里地,她却说得像是出巷子转悠似的简单。
  崔杦不置可否,问起她之后打算。
  “章柏诚说今日送我们去城中。”盛樱里道。
  “他?”崔杦呵了声,“那厮这会儿还等着我去给他换药呢,哪里起得来床送你。”
  正说话,帐帘被人唰的掀起了!
  “你背信弃义!”冯敢气咻咻的,一根手指恨不得戳他脸上。
  崔杦:?
  “怪不得诚哥儿不愿让你来医治呢,你嘴巴都没我的严!”冯敢又说,语气半嫌弃半骄傲。
  自然,嫌弃的是崔杦,骄傲的是自己!
  崔杦咬了口鸡蛋,也不恼。
  “所以,他如何伤了?”盛樱里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圈,蹙眉问。
  “是受了刑杖吧。”崔杦淡淡道,“得有二十?”
  凤阳营中军规不少,也不乏多有触犯者,他见过的伤多了,也能猜得出几分来。
  盛樱里脸色煞白。
  她没见过挨刑杖的,但邓登登杀猪时,褪毛猪都受不了……
  难怪那厮说,怕是不得闲来送她们,怎的没被打死呢?她气得咬牙。
  冯敢抿紧嘴巴,忿忿的瞪着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我能去看看吗?”盛樱里攥着冰凉的手心问。
  “不能。”
  “不行。”
  崔杦和邓登登异口同声,但都拒绝得斩钉截铁。
  “他歇在大帐,那儿都是一群臭老爷们儿……”冯敢皱着脸说,绞尽脑汁想要将她劝下。
  但出乎意料的,盛樱里没闹着非要去。
  倒是崔杦一碗面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擦擦嘴,手里又被塞一颗鸡蛋,被盛樱里催着去救死扶伤了。
  这片刻,快得乔小乔和江大嫂回来,都没见着崔杦一面。
  “我们何时走?”盛樱里问。
  冯敢过来就是为着这事儿,他觑一眼盛樱里有些发白但很凶的脸色,小声说:“马车都收拾好了,只等江鲫他们过来。”
  盛樱里当真是气,章柏诚那王八蛋说得信誓旦旦,什么杀了一个还他一个,那是人又不是竹篓里的鱼,就是卖鱼也得掂量肥瘦呢,天底下哪有这样做买卖的?
  他从开始就没跟她说实话!
  可偏她被那厮插科打诨的糊弄了去,竟还将那话信了!
  盛樱里不闹腾,冯敢反而惴惴不安了。
  他们打仗都变习惯了,他瞅着她这样凶神恶煞的坐着,忽的想起了这人从前牛粪里放鞭炮炸他一身的事儿,那时她也是这样阴恻恻的,瞧得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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