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原想将你那心上人也一块处置了,可后来想想,又觉得没意思,她若是死了,你一定会死,既然如此,她还是活着比较好,而你,也最好活着。”
  听见外面的声音,他大概知道宁知序是带了人来的,既是带了人,便一定是怀疑这些宁潇他们的死是不是他做的了。
  已经到这份上,又何必推脱罪责,反正迟早是要死的,能让他痛苦,自己死的就值了。
  亲自将匕首拔出,抵在宁知序的胸口,语气不容置喙道:“你可千万要长命百岁,千万要在以后无数个日夜里想起这些年在宁府的遭遇,一定要记住你被我踩在脚底下求饶的样子,一定要记得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因你而死,一定要记住,我害死的第一个人,是你娘,然后是你爹——”
  宁知序反握匕首就这样插进他的喉咙里,血溅而出,宁宣倒下的同时,砸到了身后的蜡烛,火焰缠在他身上,他却还是笑,用唇语对宁知序说:“此毒无解。”
  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宁知序却在为一进屋就告诉他自己已经医好旧疾之事而后悔,而后追忆起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一口鲜血从喉尖呕出,随后倒在苏静蘅怀里意识全无。
  醒来过后发了几日呆,苏静蘅以为他傻了,吓得几天茶饭不思,睡觉都打哆嗦,时隔几个月再做噩梦,睁开眼却还在宁知序怀里。
  他便是犯迷糊,也喜欢她。
  一定要她陪着一块入睡,一块醒来。
  稍微有些反应,是齐闵将宁府案件里的验尸结果告诉宁知序——他爹娘并非中毒而死,宁宣的话是骗他的。
  听见消息宁知序眼珠子动动,面露疑惑,看起来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很快,又恢复平静,视线永远落在苏静蘅身上。
  因他又做起噩梦,因他化解噩梦,苏静蘅便什么都不管了,每日跟他在一起晒太阳,吹春风,牵着他的手,问他愿不愿意永远和她在一起。
  即便人犯傻,即便白日从来不主动说话,但每次她问起这样的话,宁知序总会轻轻回应:“愿意。”
  之后任她抱着,听她说:“我也愿意。”
  齐闵问苏静蘅何时启程赴京,她推脱道:“我相公还要休养几日,再等等,等他好了就启程。”
  至于什么时候会好,她也不清楚。
  只说话是不够的,还要像以前那样欠揍。
  要像以前一样,每天不挨她的骂心里就不舒服,要故意惹她生气再去讨好她,要每天说个不停,让她嫌吵,跑去元渺家躲清闲。
  可要变成这样需要多久?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觉得宁知序这辈子都不会再变回之前的样子,他不会再讨好她,不会像挂鞭炮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这处房子每天都安静地可怕,春天到了,她心里却还是发凉。
  已经不知道是二月的哪一天,日子糊里糊涂地过,她站在檐下眺望远山,抬头的刹那看见燕子窝里多了只小脑袋,两只豆子似的眼睛盯着她看,让她一时忘记了最近的烦恼,喜道:“这是去年的燕子吗?它们回家啦!”
  宁知序躺在院子里晒太阳,闻言疑惑地看过来,苏静蘅抿嘴轻笑,怕他不明白,解释给他听:“就是去年帮我们盖房子的燕子,要不是它们,我们现在还住在破洞房子里呢?”
  “记得。”
  宁知序说,“今年归来的早了些,去年的今天,我们两个还没有见面。”
  “……”
  苏静蘅瞪大眼睛,跑到他面前问,“你记得呀!”
  “记得。”
  宁知序说,“去年的今天,我在想要怎么去见你。”
  有人从他脑袋后面给了他一棍子,趁他晕过去把他绑了扔在这里,醒来之后他便想办法脱身去见苏静蘅。
  去年的明天,他穿着不合身的喜服在城外一路狂奔,许多人都看见了,问他:“喂!新郎官,你去接新娘子呀!”
  他一边喘气一边回应他们:“是!我去接新娘子回家!”
  那群人哄堂大笑,说:“没见过你这样接新娘子!”
  他说:“我是宁府的,被打晕了扔出来,现在要去接我的新娘子!”
  那群人便都噤声,脚下生烟跑走了。
  不止是城里的人知道这件事,城外也有许多人知道宁知序娶了苏静蘅,有些是他亲口告诉他们的。
  苏静蘅意识到不对,问他:“你醒了吗?你醒了就叫我一声,你醒了让我也骂你一句。”
  “娘子。”
  宁知序唤道,“你骂我吧,你骂我一辈子。”
  说这话时脸色仍有些惨白,苏静蘅哇地一声哭出来,如他的意骂他:“你这个混蛋!你不许犯傻了,你让我天天骂你吧,我一天不骂你心里就难受,我难受了好多天!”
  宁知序目光缱绻地望着她,那双眼睛看起来比苏静蘅见过的最深的湖还要深,她说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这让她更悲伤,眼泪越淌越多,像一条更深的河,要将宁知序淹没。
  她扑在他身上将他的唇咬出血,听到宁知序轻嘶一声,才觉得他活了,之后如蛇入巢穴一般探入,等他求饶才放开。
  擦擦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开,说:“来哄我,哄不好我就走了,我重新找个人成亲,重新搭房子,重新养驴,养狗,养小燕子,哄不好我便走了,服了好些天的软,我受了好多委屈,你快来哄我。”
  宁知序起身朝屋里走去,尽他的力哄她,又至力竭,将她揽在怀中抱紧,诉说这些天不曾说出口的情愫。
  他说他的麻木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靠着回想他们的相遇与相知止痛,他与她的记忆充斥在脑海里,接在噩梦的后面去弥合那些长在心口已经许多年的裂缝。
  苏静蘅静静听着,他问以后若是还像这样该怎么办,那些拔地而起的疼痛已经深深地留在心底,会在某个阴雨天忽然出现将他吞噬。
  苏静蘅便想到宁知序陪在她身边时做的事,想到那些像鞭炮一样从嘴里蹦出来的玩笑话,过去一年总把她逗得开怀大笑,肚子酸疼。
  “没关系。”
  她说,“我可以陪着你,当你的解药,我也会说笑话,比你说得还好,只要你像从前一样喜欢我,我也会像以前一样喜欢你。”
  第89章
  宁知序说明天的自己只会比今天的自己更喜欢苏静蘅,一想到如此,他对明天的到来就不是恐惧而是期盼。
  在混沌之中思考了几天,骤然清醒的时刻他已经做好了与苏静蘅白头到老的准备,于是日头升起,春光初绽的时刻,他好像忘了从前的事,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人。
  老道士后来给他看病,看见他那双眼睛,啧啧称叹,说:“没见过脑子坏掉了还能好的,你可真是走运。”
  宁三爷醒了,身子没什么大碍,人却依旧疯,甚至比以前还疯,不过每天嘻嘻哈哈,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过得也算是比从前痛快。
  老道士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妙手回春,把那个疯子也治好。
  可惜问题出在脑子里,光吃药是调不好的,一切只能顺他的心去做,让他后半辈子活得开心一些。
  相比起来,宁知序还能像以前那样说话做事简直是难得。
  也多亏小丫头陪在他身边。
  两个人吵吵闹闹,说说笑笑,好像什么变故都没有发生过,依旧是新婚没多久的夫妻,每天一睁眼谈些吃吃喝喝的事,等太阳落山偎在一起睡觉,等下一个明天到来。
  他心里十分艳羡,随口一句玩笑话却叫苏静蘅当了真,她替宁知序争辩,道:“什么叫脑子坏掉了?他脑子一直都是好的,不许你说他!”
  “行行。”
  老道士扒开宁知序的手掌心,望着那慢慢愈合的伤口痕感慨,“流了那么多血,这才过多少天,就好个七七八八了,还是老头子我有本事,什么样的伤病都能看好,哎对了,去年给你的祛疤膏用完了吗?用完了我这边还有。”
  “多少钱?”
  “嘿嘿,你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我不拐弯抹角了,喏,这一盒五两银子,一文不能少,爽快的话有礼物送。”
  苏静蘅爽快掏出钱塞到他手里,老道士问:“你也不问问礼物是什么?”
  “是什么?”
  苏静蘅问。
  “嗯,是老道士我精心调配的虎虎丹!”
  一瓶药塞到宁知序手里,冲他挤眉弄眼地说,“此番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这丹药就当做我送你的礼物,不过老道士我还有一句忠告要说,少年人要收敛些,这药存放日久,晚些年再用,可以保你下半辈子无忧!”
  宁知序捏着药瓶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切道:“小瞧我。”
  老道士背好药箱离开,没说“再见”也没说“不见”,当这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分离,高歌一首带着小道士就往山里去,不回宜村,不回洛城,哪都不回,见到路就走,没有路就停,飘飘荡荡,四海为家,等哪日头发花白,腿脚哆嗦了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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