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宁知序拉住她,说:“没事,血不是我的,至于伤口——”
  他摊开手,手掌心赫然有一道骇人的伤口。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要担心。”
  鲜血顺着伤口流淌,滴在地上很快凝固,火焰烘得人脸发红,看着还在燃烧的废墟,他对旁观无措观望的人招手,告诉他们:“回去将这里的事告诉你家老爷,叫他派人来验尸,里面还有一个,等火灭了再做处理。”
  苏静蘅问:“到底怎么回事?”
  宁知序捂住额头,想到宁宣说的话,心口荡着一股浊气,拉着苏静蘅的手臂,像个孩子一样抱在怀里,目光遥望天边,旁边呼声不止,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叫苏静蘅身子放低些,然后附耳对她说:“他说,毒是他下的,我永远都寻不到解药了。”
  什么?
  苏静蘅说:“可我们已经找到解药了。”
  宁知序摇头,身上似乎一点力气都没了,躺在地上,和那具冰冷的尸体靠在一块,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搭在苏静蘅的手背上,跟她说:“他说,毒是他下的,我问他,潇潇阿姐是他害死的吗,他说是,我又问他阿朔是不是,他说也是。”
  苏静蘅愣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宁知序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喉咙仿佛被刀片划过,他未曾失控质问,从见到宁宣到走出这个屋子,他情绪前所未有地冷静,只有面对那把匕首的时候才所有动作,将刀狠狠插进那个人的喉咙里,看他摔倒在地仍旧满脸笑意,一瞬间他觉得他说的话是对的。
  毒是他下的,而解药,自己永远都找不到了。
  “那阿福呢?”苏静蘅小心问他。
  宁知序摇头,说:“不是。”
  他也是以这样的神色和姿态问宁宣,而宁宣说:“不是,阿福太小了,我不喜欢她不见她就好了,干嘛要害她呢?”
  说这话的时候眼尾带笑,用极为戏谑的声音告诉他,那些他曾经十分珍视的东西在他眼里什么都算不上,不管是金银财宝,还是人命,一点都不重要。
  “我来这一趟不过是玩一玩。”
  那句话也如风一般没有半点重量,从耳边飘过,却在宁知序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任何人对我来说都只是玩具,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掉,至于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玩具。”
  那些他不喜欢的玩具,从他十岁开始,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将他们全部除掉,像扔垃圾一样,一个个埋进土里,任他们腐烂,从此消失在世间。
  宁知序问宁宣:“宁潇是你害死的吗?”
  宁宣面不改色地点头,说:“不是我推她落水的,我只是看见她掉下去,没有叫人去救她而已。”
  一句“而已”,似乎将自己从中开脱出去,他原可以不做解释,可他偏偏要说:“我倒希望是我推她下水的,明明我就要走上前将她踹到水里了,可她偏偏自己摔了个跟头,掉进水里把自己淹死了,短命鬼是这样的,天要她死她不得不死,就算我不去做,老天也会将她除去。”
  说罢叹声气,对此表示十分可惜。
  宁知序几乎咬牙继续问他:“那阿朔呢?”
  “也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你。”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神色才有些变化,心里残存的痛恨从嘴角溢出,微微抬起的嘴角告诉宁知序他心里如何恨他,但很快,那点情绪被他拢回心口,再次恢复之前的模样,从容地抿一口面前的冷茶,“我在他的饭里下了药,每天都掺一点在里面,很快他就不行了,那个孩子身体不是很好,阿福更甚,还不知道她会不会比她姐姐和哥哥还可恶的时候,她竟然就死了,真是没用,等她长大,我未必会动她,杀太多人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不会这样暴露自己。”
  阿福不是他害的,他没有动过阿福。
  除了阿福之外,宁正也不是他害的。
  虽然宁知序心里起疑是因为三叔病重,但宁宣对此却表示与自己无关,究其病因,他说:“死了三个孩子,他若是能好好活着,那还算人么,至于后来的重病,是因为你啊我的好弟弟,因为你走了,他对你的怀疑开始动摇,竟跟我说你或许是无辜的,你猜我是怎么回答他的?”
  宁知序默然,看他放下茶杯说道:“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告诉他你是无辜的,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说不定就是他自己,克死了自己三个孩子,撵走了同甘共苦的妻子,如今自己又得了重病,为何旁人没事,只有他这一支一直在出事呢?或许要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将祸害从根源上铲除,从此之后宁府才会越来越好,若是那祸害死皮赖脸地活着,这宁府啊,就要塌了。”
  这一次见面之后宁正便病了,在他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刻回顾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最后竟真认定是自己的错,让所有与自己有关系的人陷入危难,他该死,他应该去死。
  可他又没勇气去死。
  所以后来在日日夜夜的自我谴责之中一病不起,生不如死。
  宁宣问宁知序:“你怎么不问二叔?是不喜欢他吗?”
  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让宁知序感觉背后有一阵阴风刮过,随即见他起身,挪开身后的屏风,酒桌上赫然趴着一个人影,正是二叔。
  在这里趴了一夜,身体已然僵硬了。
  “我料到你会来找我,不过没想到是今天回来。”
  宁宣道,“宁府已经无人了,该遣走的都被我遣走,剩下的一些都按照他的心意留在三叔身边照看,他死了,过几天就安排下葬,你该在他的葬礼上见我才是。”
  等宁正死了,整个宁府就只剩他一人。
  他也并非打算一直活下去,那些杀人的药,他自己也在吃,每次只一点点,几年过去身体果然不大行,叫了大夫来看,只开些补药回来吃,作续命之用。
  他用毒量少,久病成疾,没人能查得出问题,连他自己都要忘了,每天将毒药当补药用,一日不吃心里便不舒坦。
  过了年身体愈发虚弱,看日子或许今年就要死了,他一点也不怕,反而有些期待。
  府里的那些杂事他实在是不想管,宁琤说得对,一窝老鼠整日做梦化龙,简直可笑。
  多年前攒的一些家底在宁珲去世之后没几年就全被败光,宁琤临死前还做梦有人能挽救宁家,他怎会如他的意。
  先前虚情假意答应他帮他收拾那些烂摊子,如此才叫他安心待在府里只管着宁正的事,其实他什么都没做,看那些账上那些窟窿越来越大,他心里愈发欢喜。
  偌大的宁家总算毁在他们手上,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就该为此付出代价,而他会终结这一切。
  宁宣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到如今也是,在宁知序一声声“为什么”的质问中,他只是轻飘飘地反问回去:“一定要有原因?我讨厌你们——这个原因难道不够?还是你想问我为什么讨厌你们?嗯,那就从小时候说起,我最讨厌你爹娘那副嘴脸,明明最疼你,却偏要装作将水端平的样子,简直是表里不一的小人。”
  细数起别人的罪责简直是一件轻而易举又痛快至极的事。
  “至于宁潇,一介女流,竟做起接管宁家的梦,她该死。她确实聪明,若是宁家到她手里,或许不会像如今这样,她说不准能让宁家比从前更好,可我不喜欢,我不希望宁家比从前更好,我希望所有人都快些死。”
  宁知序觉得手脚冰凉,已然被他的话震惊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宁宣还在继续说:“还有宁朔,小小年纪,好的没学,尽学些坏的,为了防止他长大祸害别人,我提前将他处置了,这是好事一桩,你们该感谢我才是。”
  他所说的学坏,不过是以为那孩子和宁珲一样偏心宁知序。
  宁朔死的时候才不到三岁,在此之前,整个宁府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欢二公子,从不会走路的时候他便喜欢宁知序,见到他会咯咯笑,会拍手,学会走路之后也喜欢跟着宁知序,他会给他好吃的,会带他爬高,会让他骑在自己的背上到处转,像骑马那样。
  而宁宣从来不会做这些,他永远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小孩子不喜欢他,不止是宁朔,别的小孩也不喜欢他。
  “很生气是吗?很想杀了我是吗?你有这个胆子杀我吗?”
  屋里回荡着宁宣的嘲笑,他从衣服里拿出一把匕首扔在宁知序面前,说着对自己来说云淡风轻的话,“你现在便可以杀了我,或者,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你可以将这把刀带回去,当我最后送你的礼物。”
  “为什么?”
  宁知序此刻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宁宣道:“活着一定比死了更好吗?你活着,会更开心吗?你会忘记宁潇、宁朔、阿福还有宁琤吗?还有——”
  他蓦然顿住,拿着匕首走到宁知序面前,附耳问:“你会忘了你爹娘吗?”
  嘲笑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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