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苏静蘅拍手,道:“真被你猜对了!”
宁知序对她的好奇心表示理解,随她闲的时候做些什么,不管是真的假的,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那你有没有什么怀疑的人选?”
“有!”
苏静蘅重重点头。
还真有一个,非常非常符合,但是离她想的“认祖归宗”“飞黄腾达”有些远。
“谁?”
苏静蘅神秘附耳道:“景王!”
“……”
宁知序笑了笑,道,“你是说,我要认祖归宗回去,还是个皇亲国戚呢?”
“算半个皇亲国戚吧。”
苏静蘅叹息,“景王殿下生前带兵打仗,驻守南疆边地,功盖天地,死后得以封王,殊荣乃我朝独一份,我怀疑他是因为他也姓宁,这不是凑巧么?不过有个问题,景王殿下生前是昭阳公主的驸马,只有昭阳公主一个妻子,没有纳妾,所以——”
她砸吧砸吧嘴,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这番话若是传出去,是可能会掉脑袋的?”
“啧——不就是因为不能跟外人说,所以才在被窝里面跟你聊嘛!你不说出去就行!”
苏静蘅在被窝里轻轻踢他。
宁知序伸手抓住她的脚腕,往下摸了摸,轻嘶一声,问:“怎么这么凉,你上半身不是挺暖和的?”
说着将她的脚往自己身边摆摆。
“唉。”
上半身热上半身的,下半身冷下半身的,每年冬天都这样,她甚至可以一只手热一只手冷,现在好了,旁边有个热乎乎的人陪着,随时用来暖手暖脚,省得反复灌汤婆子。
宁知序替她捂脚,说:“我娘她不是那种人——当然我不是说你的猜测是错的,只是我知道我娘在与我爹成亲之前有过什么样的情缘,也知道她跟那个景王没什么关系。”
“嗯?”
苏静蘅靠在他怀里静静听他说,听见这话,昂首看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暗之中,宁知序望着她那双烁亮的眼睛,有些心虚,道:“关于我娘,我确实有些事情没跟你说,我原以为那些不重要。”
他纠结再三,起身点灯,从柜子里将他从宁府带来的箱子拿出来,打开一直未曾打开的第三层,里面放着许多信。
“这些信都是我娘生前写的。”
裹好被子坐在床头,将信铺展在桌子上,一封一封拿给苏静蘅看,“里面的信都写给一人,那人姓白,叫白承业,应当是我娘的心上人。”
苏静蘅只看那些信的信封,并没有打开,每一封信,从十八年前开始,一直到十年前,整整八年,攒下几十封信,诉说对心上人的思念与愧疚。
早些时候几乎每半个月到一个月就有一封,到后来越来越少,第八年只有一封信。
宁知序说:“我娘去世之后,这些信到了我爹手里,后来又到我手里,以前思念我娘的时候,我就把这些信拿出来看一看,这是我唯一能够了解我娘过去的东西。”
“……”
苏静蘅小心翼翼将信还到他手里,捧着下巴问,“然后呢?”
“然后——”
宁知序想到这些信里的内容,摇摇头,“里面并没有提太多关于我娘身世过去的消息,说的最多的是对那个人的思念,再后来,我娘决定放下他。”
屋里蓦地安静下来,一豆灯火摇摇晃晃,照耀着这些承载着许多思念,到如今慢慢变薄,没有人能参透其中情谊的信纸。
宁知序说:“我娘说她为世人所不容,不得已隐姓埋名,跟了我爹,她一开始是不爱我爹的。”
苏静蘅再次拿起那些信,最后一封,不比以前厚重,里面只装着一张纸。
这是一封诀别书。
寥寥几字,却是耗费了八年的时间才写成。
时年三十六岁的赵婉对那个叫白承业的男人说,一个人漫长而又无望的一生,不止会爱一个人。
她是个薄情的人,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在她心里日渐消散。
与其在无尽的思念与懊悔之中凄惨度日,不如忘记以前的一切,好好惜取眼前人。
她决定一辈子留在洛城,跟着宁珲,与他做一对真夫妻。
宁知序说:“我娘姓赵,名婉,但是这些信的略款从来都不是那个‘婉’字,而是‘晚’,我知道赵婉这个名字是假的,我爹也知道,所以后来墓碑和牌位上写的是晚字,赵晚,应当也只对了一半,不过只有这一半是真的,也叫我爹很欢喜了。”
“赵婉……赵婉……”
苏静蘅念着这个名字,说,“真熟悉。”
宁知序看向她:“你想说的,是不是‘照晚’?”
“……”
苏静蘅瞬间打了个哆嗦,好像有一道闪电劈在她身上,直达心脏。
这个名字相比起昭阳公主的大名稍显得有些陌生,一般人不会在意,但她听过老班主讲戏,也琢磨过亭谷之战的事,知道这是公主四位随侍之一。
宁知序将信收起来,吹灭灯火,拥她睡下。
苏静蘅心口仍砰砰跳,问他:“你娘,真的是你娘吗?”
宁知序没回答,看着床帐上悬的竹球,说:“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真的是我娘子,一辈子都是。”
-
祥升班的戏下午开场,苏静蘅挽着李良月和元渺的手,身后跟着宁知序、李和薪还有李和煦,六个人上午进城,到瑞芳斋晃悠了一圈,而后请齐惠和赵铭去醉香楼吃了顿饭,下午一块去看戏。
未时天上飘起小雪,戏台子前聚着一堆人,老班主敲着锣,说这是今岁的最后一场戏,唱完此场封箱,过了今岁,明年还在这儿,祥升班再给大家伙儿唱戏。
台前挂着几挂鞭炮,唱前噼里啪啦点上一挂,唱完了,再点一挂。
瑞芳斋投了银子,给大家免费上点心,不爱看戏的人也来吃两块,于是没一会儿场前就变得人挤人起来。
苏静蘅钻在宁知序的大披风里面,只露一个脑袋在外,左边李良月捧着一块桂花杏糕送到她嘴边,才吃完,右边元渺又举着一盅甜汤舀给她喝,走右护法勤手照顾着她,叫她好不逍遥自在。
绣帮的叶娘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两个人视线交错,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苏静蘅说:“真好呀,明年也要跟你们一块来看戏!”
元渺说:“明年咱们可不要站在外边,一定要早些到对面楼里订个视野好的包间,在外面吹风实在是受罪!”
今年就是订迟了,问的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们,实在没办法才跟大家一块儿挤。
他们这么多人,要是有个雅间供他们喝茶喝酒吃点心看戏,中间聊聊天说说话,那才叫一个美!
“我看看那戏里的主角今天穿的是谁做的衣裳,要是你做的,明年就你出钱,千万别想跑!”李良月踮起脚尖往台上看,想把那墙看穿,瞧瞧后面摆的衣裳到底长什么样子。
听说可漂亮了,苏静蘅绣了几个月,不知道多少万针扎到料子上,比起那真公主的衣裳一点也不逊色。
来的时候问她到底什么样子什么颜色,她卖关子不肯说,非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可这衣服要到顶顶后面才会出来,等上台呀,天估计都黑了。
天黑那还能看清楚吗?
就应该一开始把衣服亮出来才对!
苏静蘅说:“唱戏嘛,故事为主,衣服其次,不能本末倒置。”
元渺叉腰道:“但在我们心里,你绣的衣裳才最重要呀。”
苏静蘅于是红了脸,羞答答地说:“你们这么相信我,叫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随后扭扭捏捏牵着宁知序的披风摇来摇去,一颗脑袋插在披风外,像个拨浪鼓一样。
听见吹打的声音响起,宁知序稳住她身子,在她耳边轻轻嘘一声:“莫动,要开始了。”
场上登时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往台上望去,听这一出戏热闹开场,以悲剧结尾的故事沾上百姓祝颂的心意,改成合家欢式的完美结局。
天上雪渐下渐大,时停时续,苏静蘅听戏也听人,靠在宁知序胸膛听他的心跳跟台上的锣鼓声一块动,戏里讲了什么她心里清楚,宁知序心里在想什么,她也知道。
那名角儿身上的衣服是谁绣的此刻显得不是那么重要,她望着太阳往西沉去,临没入地面之前,自己绣的那身衣裳在风雪之中飘飘摇摇地出场,华丽的发冠不知道是出于谁的手笔,与她亲手做的衣裳相映生辉,台下一片惊讶的赞美之声,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吵着要穿一样的衣裳,宁知序一句话不说只抱紧她。
“意料之中。”
苏静蘅说,顺势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一捏,“当你的娘子,与你做一辈子的夫妻,也在我意料之中。”
第80章
又一挂鞭炮之后,洛城的街道上已经铺满薄薄的一层雪。
行人走过,雪水融化,浑成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