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床边放着个木盆,里面拌着草木灰,苏静蘅话没说完就往里面呕苦水。
原来是一觉睡醒实在难受得不行,心里边塞着一团浊气,稍微动一动就觉得恶心,半夜起来出去吐了会,等到实在吐不出东西,硬撑着去灶膛里掏了些草木灰出来放在床边备着。
脑袋昏昏沉沉,对着草木灰打了个喷嚏又随手擦擦脸,脸上沾满了黑灰也不知道。
这会子心里还是不舒服,知道自己大话说得太早,病急之时还有些难为情,宁知序摸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烧,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那药箱,翻找一番,却根本找不出什么她能吃的药。
除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其余的丹药旁人不能随便吃。
他猛地叹一声气,这个时候不得不怨自己,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要出门,说:“我去找大夫——”
“别去。”
苏静蘅制止他,一只手半耷在床边,吊着一口气说,“大晚上的哪有大夫,我没事,难受是难受了一点,但死不了,大概到明天早上就好了。”
明天早上?
宁知序看看天上的月亮,这才子时,要熬到早上谈何容易。
“村里有大夫……”
“你让她歇歇吧。”
桃花村里一共两个草医,就是今天见到的宋英华和她丈夫李茂德。
二人在村里当了几十年的大夫,说不上是老神医,但胜在经验丰富,大病或许治不了,小病医治起来却是手到擒来。
这些年看过不少病人,远近几个村子的村民若是生病都会找他们,偏偏这几日李茂德不在家,去祭奠死在外地的儿子,大约后日回来,现在村里只有宋英华一人守着,今天救人不容易,大半夜为一些小事去叨扰她不大好,苏静蘅觉得等明天早上要是身子还是不舒服再去比较好,反正死不了,稍微忍着点,撑过去也少欠些人情。
“才下过雨,山路不好走,太麻烦了……”
“可是——”
宁知序见她向自己伸手,鬼使神差地走回床边,拉住她的手。
“你的手真冷。”
苏静蘅揉揉他的掌心,然后再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宁知序定定神,道:“我去打盆水来替你擦擦。”
“嗯。”
苏静蘅虚弱点头。
宁知序端来冷水用布巾浸了敷在她额头上,又用另一块沾水轻轻擦拭脖颈处,中间看她忍不住吐了两次,心几乎揪起来,过了小半个时辰倒是没有再吐,昏昏沉沉看样子是睡了,可一摸额头仍是有些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宁知序小声说:“我去换盆水来。”
苏静蘅没应。
他出了屋子关上门于是朝桃花村跑去,刚下过雨满地烂泥,走起来有些吃力,然而顾不了这么多,顺着山路往上,到村里入眼是几户眼熟的人家。
他只认得三井婆婆和元渺家,又不曾与三井婆婆打过交道,短暂犹豫一下,去敲了元渺家房门。
年纪大的觉浅,周素娘听见敲门声支起身子往外看,推推身边人说:“有人敲咱们家的房门。”
李泊起身,黑暗中与她对视一眼,然后问:“谁啊?”
宁知序忙出声:“是我!伯伯,我娘子病了,正发着烧,不知宋大夫住在何处,村里人我不大认得,只能来找你帮忙!”
李泊和周素娘两人闻言起身穿衣,两个人嘴里念叨:“病了?怎么就病了?肯定是今天的事闹的!”
“叫渺渺和阿薪起来看看,唉!年纪轻容易被吓着,那孩子肯定是被吓着了,自己不知道,到夜里发热了才明白。”
老两口去敲元渺和李和薪的房门,唤道:“渺渺和薪!快起来,山脚下那位姓苏的姑娘似乎是病了,你们谁去瞧瞧!”
元渺躺在床上正迷糊着,听见苏静蘅的名字一下清醒,弹起来的同时不忘把李和薪揪起来,匆匆忙忙出去,看见宁知序一身狼狈,脚踩烂泥,结结巴巴跟爹娘说了大概,中间不停道歉。
她随意将头发绾了绾,冲到他面前:“我叫我相公去请人,你带我去你家看看。怎么能病呢?下午不是还好好的?”
宁知序却要跟李和薪一块去,元渺没说什么,于是三个人一块往西边去,带着宁知序认熟了路,将人接到,宋英华问了大概症状,收拾收拾药箱就跟着宁知序下山。
苏静蘅睁眼就看见屋里多了几个人,除了李和薪在屋外等着,其余人都围在床前。
元渺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宋英华说要为她施针,银针在耀眼的烛火前散发着冰冷的光芒,苏静蘅一瞬间慌神,而后有些害怕地对着宁知序埋怨道:“你怎么去叫人了?我叫你别去……”
宁知序说:“你骂我罢,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这样病着不看大夫。”
他在宋英华身后站着,心里还是担忧,下一刻看见元渺要替她脱衣,吓一跳,连忙退出房间。
宋英华见状赶在他出门之前叫住他,从药箱里拿出三包草药,说:“一包煮成水,用来擦身子,一包熬汤,内服,施针后半个时辰用,剩下一包同样内服,明天等她醒来之后再用。”
“好。”
宁知序不敢看她的眼睛,这位同样经历过大风大雨的老大夫始终一副镇定恬然的模样,他的任何情绪在她眼里似乎都无所遁形,宁知序心虚极了,回避视线,拿着药草去灶屋熬煮。
李和薪这时不慌不忙地跟过去,看他在黑漆漆的灶屋里掏出火折子正要点火,嘴唇微动,问:“你很喜欢你娘子?”
宁知序闻言怪异地看他一眼,之后继续点火,道:“你不喜欢你娘子?你喜欢,我自然就喜欢。”
李和薪笑笑:“我自然是喜欢的。”
宁知序又看他一眼,这时候便有一种正大光明表明自己心意的态度,耸耸肩,说:“那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既然喜欢,又为什么要分房睡?”
宁知序的动作顿住,手里的火折子明明灭灭,暗光照在他脸上,显着一股淡淡悲绪,他嘴硬道:“为什么不能分房睡?谁说夫妻不能分房睡,我们乐意分房睡,屋子多,一人一间睡着舒服!”
“这样啊。”
李和薪靠在门框上,很快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香,“你是娘子不喜欢你?”
“你不是她,又怎知她不喜欢我。”
宁知序拿着扇子焦躁地扇火,
“喜欢你会跟你分房睡?”
“喜欢我为什么就不能跟我分房睡?”
一个刨根问底,一个嘴硬到底。
屋里传来声音,正是元渺在叫他,宁知序懒得跟他说,火急火燎地扔下扇子进去查看。
李和薪自然是接过他的活替他熬汤药,一边摇扇子一边笑。
原来有人比他还惨。
刚才进屋时看见西边屋子的门开着,站在门口瞄了一眼,看见里面有张床,凳子上搭着些衣服,一看便知是宁知序的屋子。
自己的娘子自己不能碰,对外还要编借口,奇怪的胜负欲让他对宁知序的疏远感渐渐减少,宁知序此时却不知道李和薪是如何想的,若是知道,肯定会狠狠冷嗤一声。
这有什么丢脸的,他正乐在其中呢!
屋里宋英华给苏静蘅施完针,叫她好生歇着,还是惹了风寒,开了些辛温解表的方子服用几日,其他没什么大事,又说她吐得厉害,应该是吃错了东西。
苏静蘅迷糊之中想起来,上午见了山泉,没忍住捧了两口山泉水喝,那时没想太多,只觉得清凉,现在想想吐得这么厉害大概是那捧山泉水惹的祸。
宋英华道:“那就是了,病上加病,才这么折磨人。”
并非所有人喝山泉水都会生病,体质强的不必担心,像她这种体质弱的,最容易中招。
生起病来上吐下泻,喝一口水要三五天才能休息好。
苏静蘅裹着被子缩在床上,两颊热得发红,听宋英华和宁知序说话,将吃药事宜交代一遍,元渺拉着她的手安慰几句,之后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说:“宋阿奶说你没什么事,只等吃完药烧退了就好,明早我再来看你,一定给你煨老鸡汤喝。”
苏静蘅眯着眼应下。
来的时候是宁知序背宋英华行夜路,走的时候便轮到李和薪背她回家,宁知序原想亲自将人送回去,可元渺叫他留下来陪着苏静蘅,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听她的话。
将几人送到路口,看着他们上山,期间道了许多声谢,好一会儿回到灶屋,看着煮着的药水,宁知序忽地一惊,追出去,却已经迟了,山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时候再叫人回来不合适。
他倒吸一口气。
这药汤是用来擦身子的。
谁来擦?
他不大方便!
正急得团团转,李和薪和元渺将宋英华送回家,往自家走的路上,李和薪说:“宋阿奶给宁公子的药,一副内服,一副熬成汤水擦拭身子,这会不知道宁公子方不方便,他和苏姑娘似乎还分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