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话虽寡淡,语气却分外认真。
  谷星失笑,她也只是客气客气,手刚搭上药箱便又收了回去,径自坐下歇息片刻。
  不多时,马车辘辘而来,将两人一并载入车厢。
  谷星随口问道:“小桃和邺锦明还没回来么?怎么他们都不肯陪你进皇宫?”
  这话一出,江兀难得松快些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系统:“你一定要戳人心窝子吗?”
  江兀低声道:“小鸟不喜欢去,小桃……不知怎么的,自从沙原回来,就变得古怪。”
  “沙原?古怪?”谷星一愣。她还以为是邺锦明为爱发疯,拉着小桃私奔去了。她转了转眼珠,愣是没想明白小桃在沙原遇到了什么事,难不成还是因为自己假死,把人吓着了?
  这问题左问右问也问不出个结果。
  江兀忽然目光一斜,盯着她问:“《清净医理》是谁教你的?”
  谷星张张嘴,差点没被问住。
  果然,在高手面前,自己那点小把戏根本藏不住。
  她硬着头皮道:“深山老林的老仵作传的。”
  江兀:“错得多。”
  谷星顿时一噎,心道果然还是她背得不牢。
  她只好长叹一口气,把脸偏向窗外,权当没听见。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宫门偏门。此时天光未亮,四周人迹寥落,唯有寒气裹着宫墙,寂静无声。
  谷星觉得新鲜,掀起窗帘一角悄悄往外看,只见一名身着青色宫服的少年太监快步走来,年约十六七,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意。
  “江医圣,久等了。奴才小齐。”
  他说话极快,见面便低声催促,“事情紧急,烦请二位速速随奴才入内。”
  说着,便去与车夫交接。守门的内侍见了小齐公公的腰牌,立即放人入内。
  马车在宫道中转了几重,不知过了多久,小齐公公忽然下车,示意江兀步行入内。
  江兀似已习惯,无声地下车跟随。
  谷星紧随其后,抬眼望去,只见高墙叠瓦、玉宇琼楼,晨雾氤氲,步步深宫,气象森严。
  在外面看是一回事,在皇宫里看,又是另一副体验。
  谷星悄悄让系统111四下闲逛,回头暗中合成一张宫中地图,以备不时之需。
  她四处张望的小动作惹得小齐公公几次回头,但碍于江兀在场,终究没多问。
  一路转过数重宫巷,越走越僻静,直到一座偏院门前,小齐才停步:“到了。”
  谷星随江兀入内,刚踏进门槛,便闻到浓重的药味与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她心头一紧,只见纱帐之内,床榻上躺着一人。
  凑近一看,那人竟是“萧枫凛”?!
  此刻床上的他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胸膛微不可察,仿佛连呼吸都已断绝。
  第136章
  刹那间,谷星连呼吸都停住了。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熟悉的布条,却摸了个空,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跟着江兀走到床边,谷星才发现,床上那人并非萧枫凛,而是当今圣上——翟明泾。
  冷汗一瞬间从脊背流到心口。
  这两兄弟远远看去确有几分神似,可细究之下,翟明泾比萧枫凛更显瘦削,身形也矮些。
  她也是一时关心则乱,才认错了人。
  再近些,才见皇帝胸口尚有细弱的起伏,气息如同断线残丝,仿佛随时都要消散。
  面色灰白,眼窝深陷,鼻息间还夹着一缕腐败的气息。
  药味、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令人心头一紧。
  谷星虽不是大夫,却也察觉这情形极不对劲。
  她眼角余光瞥见床头那盆红色液体。
  也不知是血,还是药渣?
  再环顾四周,房间虽有几分讲究,但无论绸缎屏风、还是布置装潢,远不如想象中皇帝寝宫的气派,甚至还不及李豹子布置新宅的一半体面。
  谷星心头暗自嘀咕:不好,晋国怕是国库亏损严重。
  如今自己回家的任务目标,已经加码到难以兜回的程度,难不成这下还得背上治理国家的重任?
  系统怎么还不回来……她想找个人商量事都没人。
  思绪飘飞间,江兀已经将药箱放到一旁,指腹搭上翟明泾的脉搏。
  房间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床榻上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谷星的视线游移到那盆红液,随即又落回床上病人,神色复杂难言。
  铁头张说“命数已尽”,劝江兀莫要插手。
  但眼下这皇帝,看着像是名字都写在地府判官的生死簿上了,江兀真能救得回来?
  她轻声问:“皇帝怎么成这样了?”
  小齐公公本正盯着江兀的手势,闻言迟疑地看了谷星一眼,嘴唇嗫嚅,却没开口。
  江兀松开了脉,回头对着小齐公公,“去让,李太医,过来。”
  小齐公公立刻应声而去,脚步急促,片刻间便消失在屋内。
  屋内只剩下江兀与谷星,还有床上命悬一线的皇帝。倘若此时她二人有歹心,恐怕皇帝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了。
  小齐公公居然如此放心他们,倒让谷星忍不住腹诽。
  她重新低声道:“他到底怎么了?”
  “先天体虚。”江兀掀起黑纱,低头细细查看翟明泾的眼下和口舌,眉间微蹙。
  “体虚?”谷星一怔,“虚成这样,还能撑着当皇帝?”
  她难以置信地来回打量江兀与翟明泾,确定这不是玩笑,眉头紧锁。
  “也是医术太好了……否则哪里吃得了这许多人间疾苦。”
  明明新年时还见过他的背影,转眼竟只剩下一张薄薄的人皮。
  她正要起身去门外,却被江兀低声唤住:“你去哪?”
  谷星回头,笑眯眯地打趣:“我发现你着急的时候,说话都不结巴了。”
  随即正色道:“我就是想出去看看,这地方太怪了。一国之君居然病得如此,左右竟无人侍奉。侍女内监、太医……一个都没有。”
  江兀的目光有些凌厉,谷星只得摊手,“你要是肯说缘由,我就懒得乱跑。”
  话虽如此,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门外瞟。
  宫中阴沉,窗户紧闭,药味与血腥气蒸腾不散。
  明明已近朝阳初升,这偏殿里却毫无一缕天光,只有几盏油灯在角落跳跃。
  “他天生体虚,从小便如此。”
  “只能控制饮食缓解,但近来恐怕被人所害,病情加剧。”
  江兀罕见地没有结巴,谷星见状,也不再插科打诨,自个儿搬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压低声音问:“那为何不让其他皇子继位?”
  说出口自己也有几分明了。
  先皇子嗣本就稀少,十六岁登基的翟明泾,兄弟们要么痴傻要么命丧。
  他这体虚之人,留着反倒好操控,何时撒手都在旁人一念之间。
  “还能救吗?”她低声。
  江兀摇头,声音低沉却决绝:“不能。”
  “那他死了,皇位谁即位?”
  下月便是皇帝生辰的大典。届时外邦使节齐聚,守边诸将返京,天下目光尽落京师。
  局势恐怕会更加混乱。
  “……不会是太后吧?”
  她脱口而出,心里却更加发凉。
  国子监一案后,明明对太后极为不利,她理应蛰伏一段时日。
  可这几日的情报里却传来,太后一党府前访客络绎,走动频繁。
  甚至又大肆扩充内务府,将旧人换成自己心腹。
  更让人不安的是,长云寺那头,自打春日祭祀之后,便频频有道人僧侣往来皇宫。
  听说寺中近日添置法器,甚至招募江湖术士、奇人异士进寺,不知在筹备什么。
  甚至有流民说,太后正悄悄整顿宗教势力,为自己暗中结党。
  真真假假,她本懒得判断,但这个节骨点上,却容不得她再置身事外。
  “不行,我得去看——”
  话音未落,江兀忽地看向门口。
  下一瞬,房门“吱呀”一声,从外被推开。
  小齐公公引着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入内。
  那人一身太医院官服,额头汗水淋漓,正是江兀口中的“李太医”。
  “江医圣,你总算来了!”李太医顾不得擦汗,慌忙吩咐小齐公公去取器械、净布与热水。
  谷星目睹这一幕,只觉荒唐之极,脑中浮现出不可思议的念头。
  还未回神,江兀已经递过来一只用肠衣制成的手套,“去洗手,净衣。”
  她瞪大眼,看着李太医将那一排排寒光闪烁的手术刀、钳子投入沸水中消毒。
  江兀则一边整衣束发,一边用烈酒洗净双手,动作利落。
  “快去。”
  江兀沉声催促,谷星忙不迭净手、净面、换衣。
  这人竟是在这简陋的偏殿,要给当今皇帝开膛剖腹做手术??!
  虽然器械粗陋,但这人的想法,却是和她默写出来的《清净医理》,仿若是同一个时代出来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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