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但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在穿越之前,只是个和朋友在街上闲逛的普通人,是她心中的恐惧将自己包装得无所不能,强撑着,在每个夜晚里反复推演怎么破局。
  再后来,她有了朋友,有了想珍视的人,有了目标。
  她想救人。
  可现在,为了救人,她却得先看着一些人去死。
  可能是阿秀,可能是包范,可能是在破庙里冲着她喊“谷主编”“谷老大”的每一个人。
  她脑中乱成一团,风吹得她眼前发黑。她死死低着头,喃喃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挣扎着辩解:
  “我没那么好……我根本没那么强。”
  “我是因为有云羌才如此无所不能,是因为有豹子——”
  “谷星!!”阿秀眼眶发红,语气却坚定如铁。
  她心疼谷星。心疼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姑娘,也会怕,也会慌,也会觉得孤独和无助。
  可她更明白,谷星若一直被人护在后头,哪怕活下来,也会一点点地死掉。
  她知道谷星一直强撑着,把自己活成一团火,只是为了别人能围着取暖。
  可她也看得明白,谷星早已疲惫到快熄灭了。
  她若现在放任她退一步,她便再也走不回来。
  “你是嫌我们没有云羌豹子那般神通?你是嫌弃我们皆是普通凡人?”阿秀声音颤抖,却不允许她后退一步。
  “可你明明两月前亲口说过‘蚁多可吞象’。谷星,众人对你的期望,不该是你退缩的理由。”
  阿秀站在谷星身前,目光如钉。
  她想将谷星拥入怀中,可她清楚,此刻必须逼她站起来。
  她不愿谷星一个人站在风口浪尖,但她更不愿*,这个叫“谷星”的人,就此埋进泥里,再也不发光。
  她话音刚落,那跪地的一声“谷主编”猛然炸响。
  “砰!”
  包范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砸在荒地上,血丝渗出,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稳:“谷主编,我是你小报的卖报人,你说过,入你小报者,便是你兄弟。”
  他抬起头,一双眼发红,死死看着她,
  “是你给了我钱……更给了我脸!”
  “我这辈子第一次靠双手挣来一顿饱饭,是你教我不用再低头。”
  “你若今日真走了,我们这些人、这点子脸……也没地儿搁了!”
  他抬起头来,双眼通红,泪珠混着尘土滚落而下。
  四周风声变缓,人堆里隐隐传来啜泣之声。
  “你要改世道,我就给你打下这块地!你要动朝廷,我就给你拼出一条路!我怕什么?!”
  话音刚落,一旁的福旺也撑着残伤的身子走了上来。
  他裹着厚重布巾,走一步颤一步,却硬是咬牙挤进人群,眼神炽热如火:
  “谷主编,你那天在街巷中,握着我那快没气的手,说过一句‘天不会让你年纪轻轻就死’。”
  “我那时候信了你的话,睁着眼看着你,才没走。”
  “现在,谷主编你要是后退,我才是真的死。”
  他一跪下,身后好几个流民弟兄也跟着跪下,齐声道:
  “我们都愿意跟!”
  “谷主编说走,我们便走!”
  “你要走哪儿,我们便跟到哪儿!”
  声声如潮,奔涌在封丘城间。惹得封丘众人纷纷驻足,阿辛更是被这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
  谷星站在那群人中,仿佛脚下有风在推着她。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从厕所隔间穿越过来的、独自一人在街头,翻剩菜的流浪汉。
  她是一个可以改天换地的人。
  因为她背后有这群人的存在。
  不是为她而战,而是与她并肩而立。
  她那颗飘零许久的心,终究落了地,落回了她自己的胸膛里。
  她垂眸,眼底翻涌思绪万千,终是在石墩上缓缓伸出手,搭上阿秀掌心。
  阿秀眼神一震,五指紧扣,奋力将谷星一把拉起。
  她望着谷星逐渐站起,
  变高,
  如仰望不可攀的山巅;
  可她的眼中,却满是满足。仿佛她的另一个灵魂,正于遥远之处,替她展现出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谷星立于众人之间,缓缓开口:“站起来吧。你们不需要跪任何人。”
  她的声音如风,在黑夜里刮过众人的心角,吹落了许久压在背上的沉沙。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从呆楞到激动,再到热泪盈眶。
  包范想要一头扑进谷星怀里,结果在撞上的一瞬,看到她那张柔和却坚定的女子面容,猛地刹住脚,原地转身抱住福旺嚎啕大哭。
  然而还未等几人说上几句温情话,一个封丘人便匆匆冲进人群,气喘吁吁地大喊:
  “不好了!神殿那里打起来了!!有人在找神女和祭师!”
  一行人匆匆奔向神殿。
  途中,谷星问起阿辛,这才得知,那突如其来的地震,将山中巨佛的阴谋提早揭破。
  山顶崩塌,天光自裂隙倾泻而下,照入昏暗封闭的山腹。久未见日的封丘人,竟如吸血鬼初见天日,渴望光明,却被那光灼得皮肤生痛,困于乱石之中,魂断山中。
  守卫匆忙焚毁经文、书册与一切痕迹,连夜撤离。
  萧枫凛脱去官袍,率一队黑衣军追剿余孽,终擒五十余人。
  县令失踪半日,次日清晨,城门外现一无首尸骸。官袍犹在,众人一眼认出,正是那林县令。尸首未及收敛,已被愤怒的封丘百姓群起而分尸。
  其子林絮竹,去向不明。
  封丘主城尚余几人?
  不足三千。
  封丘尚能存续几时?
  天命未卜。
  众人围于神殿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神殿围得水泄不通。
  直至阿辛现身,人群方才缓缓让出一条狭道。
  未至神殿正中,便听得人群之中轰然爆出一句:
  “神女呢?!那神女在哪儿?!”
  谷星踏入人堆,穿过沉重的呼吸与嘈杂的质问,眼前景象扑面而来。
  她看见了萧枫凛,看见了阿信、小桃,和大小眼;
  再望向对面,是封丘的百姓,阿辛、张去病、李祥云、陈四季、张灿灿、张明日……
  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一张张面孔,恍若隔世。
  众人神色各异,或愤怒,或惶然,或疲惫。
  封丘人求官无望,求神不应,便来寻她这“神女”来了。
  谷星站在他们面前,将这些情绪尽数纳入心底。却无一丝惧意,无一丝退意。
  只因她知道她的背后都是何人。
  虽然身份低微,虽然血肉凡躯,却比什么都要来得可靠。
  她开口,声音清冷,铿锵有力:
  “你们可知那山中藏的是什么?非珍石矿场,亦非天降奇象。”
  “那是人祸,是榨干人命的阴谋。五年来,那些被骗入山的丈夫、兄弟、儿子……不是在寻矿挖石,是在拿命,铺出背后之人一条通往私欲的路!”
  她环顾四周,目光如炬,声音一寸寸逼近人心:
  “你们还记得吗?他们是如何用粮食、用钱财,换走你们亲人的命?”
  “是官,是神,是那些你们曾以为能依靠的存在。”
  “可五年过去了。他们回来了么?”
  “他们终日困于山腹,不见天日,昼夜敲击石壁,连自己做的是什么都不知晓。”
  “只知道,他们在里头多敲一日,外头的家人便能多活一口气。”
  “可结果呢?矿中之人,矿外之人,彼此啃食着一张虚无的希望之饼。”
  “这希望,渐渐变成绝望;绝望,最终变作了无望的死。”
  “封丘,也在这无数个日夜中,一寸寸消亡。”
  “不是没努力过,不是没挣扎过。”
  “官,求过;神,拜过。可结果呢?”
  “官不理,神不应。”
  “那就一定是你们懦弱吗?”她自问,又自答,“不是。”
  “是错把希望寄错了地方。”
  谷星深吸一口气,望向人群前列的武塾五女子与阿辛,语气轻却坚定:
  “你们是云青峰的弟子,是封丘的骨与血。”
  “有人说女子柔弱,孩子无能,可我见过你们如何挺过地震,如何熬过疫病,如何在漫长的等待中,一边活着,一边盼着亲人归来。”
  “若这都叫懦弱,世上就没有真正的坚强了。”
  说罢,她扫了一眼张去病,后转头望向神殿一隅,那座供奉多年的土塑神像。
  那神在封丘扎根百年,封丘人行至何处,都带着这片土地的影子。
  她从不愿毁人信仰。
  可此刻,她愿赌上一切。
  她猛地咬牙,蓄力一撞!
  那摇摇欲坠的泥塑神像轰然倒塌。碎土飞扬,神像崩裂。
  众人面色剧变,震惊与惶然如潮水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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