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太后者,天命所归也,神佛亲降于人间。”
而闲无忧,早在长云寺修佛之时,便识破了她的野心,早已知晓此事结局。
他无法苟同这乱世的假佛法,于是叛逃出寺,游荡人间,日夜疯言疯语,却无力阻止太后的手段。
谷星倒吸一口气,手指用力抠入泥中,心跳如擂鼓。
若非今日突来的地震。
再过半年,神像出世,封丘早已在“自然”间消亡,无人得知真相。
世人只会跪伏山下,传颂太后的神名,称其为天选之女,神启之身。
而现在,佛像提前现世,布局未成,天机已露。
这是幸,还是祸?
谷星无法分辨。
她抬头望向山顶那天裂之光,心头一沉。
她原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穿越者,站在先人肩上俯瞰万物,知晓命运轨迹,可以扭转一切悲剧。
可她从未想过,早已有一位前辈,比她更早一步入局,搅得天下风云剧变。
那人是太后,是这本小说的造神者。
那人比她更早醒,更早行动,也更冷血、更彻底。
且显然,她与另一个穿越者的志向背道而驰,日后免不了一战。
她死死盯着那尊佛像,佛像俯瞰众生,面无悲喜,仿佛万象皆为棋,众生皆蝼蚁。
还有多少,她未见的地方,那人还埋了多少枚棋子?
血腥翻涌上喉,她强行吞下。
忍住浑身的战栗与晕眩,低头,手掌蓄力,啪地一巴掌狠狠甩在大小眼脸上!
“你#%“!#&%……给我起来!”
他依旧闭目不语,脸上尘土未散,死意未褪。
谷星烦闷更盛,气血翻腾,几乎失控,又是一掌劈下!
“叫你当谜语人!叫你话留半句!”
“你若早说一句,咱们至于走到今日?!”
她声音几近撕裂,喉咙像被火刀划过。双掌已红肿麻木,掌心皮开血裂,像是在砂石墙上生生碾了百遍。
“你现在还想一死了之?”她怒声咆哮,语调劈天裂地,“做梦去吧啊啊啊——!”
她话未说完,手已向后一挥,下一掌势如破风而下。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自石堆中伸出,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人缓缓睁眼。
一双杏色的瞳仁黯淡无光,仿若垂死之灯,却仍含一丝顽光。
“……谷主编,”他嗓音干哑破碎,轻咳了两声,“你怎还鞭尸?”
他目视前方,目光却飘忽未聚,低低念着丧气话:
“我是真不想活了……现下走,路上好歹不孤单。”
“你3%&%#&‘(”谷星怒不可遏,另一只手反手便是赏了一巴掌过去。
“你不是得天眼,可见六道轮回?能洞察过去未来?那你便该担它之责!”
“这许多年你都在干什么?!在街头装疯扮傻?白白浪费了多少时日?”
“既然你没用,那我就替你把她扯下来!”
她喊得声嘶力竭,眼眶赤红,像要将一口怒血喷出山野。
风在她耳边怒啸,尘在她脚下翻腾。
她猛地俯身,抓住大小眼的领子,龇牙咧目,全身的怒火与执念灌注于手臂之中,扛着那后背得灼灼烈光,一声怒吼将大小眼从泥石之中,生生连根拔起。
血从她指缝流下,红得像火,也像命。
大小眼两眼发直,闻得耳边风声轰轰,天地如梦似幻。仿佛忽然从漫长沉寂的死境中醒来,重回人间。
谷星见得大小眼这痴呆模样,啧地一声,手一甩,把他抛到一旁。
转头,一眼瞪向在旁边看了半天戏却一句不吭的阿信。
她踩着碎石大步走去,目光如刃,气场如山,小儿见之可止夜啼。
她站定,低头俯瞥他一眼,语气沉沉如铁,杀气四溢:
“我。要。见。萧。枫。凛!”
第78章
谷星也不懂心中这股火从何而来。
明明半天前,她见那山间火星尚还心跳如雷,惊魂未定,然而此刻见着比她更废的人之后,那种火气便油然而生,烧得她胸口直疼,烧得她手脚发麻,烧得她眼前发黑。
她死死盯着大小眼,瞧了数眼,愈看愈碍眼。
那身破僧衣尤其刺目,她一把扯住布料,咬牙切齿,几欲当场扒个干净。
“你要是想继续当大小眼,就给我老老实实苟在我身边。”她沉声道,“我早就说了,入我小队者,不可有二心。”
“你人格分裂我不管你,但你要是起异心。”她低头,眼神如刀,“我就把你心挖出来,烧了喂狗。”
“我怎连个名字都没有?”大小眼有气无力地问,懒得挣扎,瘫在地上像个残件,任她扒拉。
“叫什么好……”他嘟囔着,“我想想……”
一旁的阿信看得头皮发麻。他不知两人间的恩怨,只觉得眼前此情此景颠覆他三观,进而扭曲他的五官。
一片废墟之中,一女子满身血污,蹲在一男子身上,一边扒衣,一边大喊“脱了脱了脱了!快给我脱了!”
……世风日下,败坏良俗。
阿信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家大人闭月羞花,知书识礼,哪点比不上这路人癫子?你竟如此有眼无珠……”
谷星正闹得火热,忽有守卫冲来。
没有那黑暗的束缚,阿信仿佛找回了战场本能,三两剑闪过,数人倒地,一脚一个,全踹下山坑。
谷星废了老大劲,才将那僧衣扒下,随手扔深坑里。拍了拍手,指挥阿信将那瘸了腿的大小眼的背走。
阿信一脸生无可恋,只得蹲下身背起大小眼,三人再次启程下山。
山体余震未止,谷星边走边皱眉。
这封丘地震三番五次,若是偶发的小震还可说是释放压力;但这种频繁的中强地震,只怕是在憋一个大的。
可封丘人真的会搬吗?真的愿意离开这片土地吗?
她目光掠过一处废墟,伸手搭上露出的一只冰凉手掌,指腹一触便知他脉搏早断。
半晌,她收回手,沉默地跟上阿信的脚步。
一路上,守卫愈发密集。可除了守卫,谷星竟发现还有一批黑衣人在与矿区守卫交战。
她眯起眼,扫见他们腰间那熟悉的枫叶形铁飞片,顿时神色一凛。忽地那日在牢里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这些人竟都是萧枫凛的手下?
她气得牙痒,飞起踹了一脚阿信,“你家箫大人每天防我异心,自己却门开得敞亮?”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阿信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一脚,没注意,大小眼的脑袋就磕石墙上,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
“你别把我们队里的神棍给磕傻了。”谷星话是这么说,抬脚又踹了阿信一脚。
“你好了啊!”阿信忍无可忍,一边背伤者,一边拦下矿区守卫,还得挨谷星的殴打,早就苦不堪言,他没处撒气,只好装作不小心,把大小眼的脑袋又往墙上一撞。
又是一声脆响,大小眼本来还有几分神智,被这两下子,弄得眼白一翻,双脚都快蹬直了。
三人跌跌撞撞下山,忽闻一声异*响,一信号炮腾跃空中炸开,原本还纠缠不休的守卫忽然全线撤退,转身就跑。
谷星抬头,见着空中冒着浓烟,她细数楼层,隐隐约约记得那是藏书的地方,看来林絮竹他们打算毁掉证据逃跑了。
她垂眸望地,遍地尸首交错。
封丘百姓、矿区守卫、萧枫凛的人……
不论立场如何,倒下的皆是血肉之躯。
刀入三寸,热血淋漓,无一人例外。
她心口依旧隐隐作痛,痛得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仍困在幻觉里?
……可风是真的,血是真的,尸体是真的。
她们三人,互为支点,才堪堪走出那座吃人山。
一出山口,远远便见一熟悉身影。那人一个翻身,利落上马。
他身姿挺拔,披风卷风,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般,勒马回头,精准地越过人群,看向灰头土脸的谷星。
谷星对上他的眼睛,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人今天没戴面具。
今日的他,褪去官服,不再隐面,整个人锋芒毕露。少了几分礼制,多了几分张扬,眉眼如女娲精心雕出来般,美得叫人不敢直视。
他五官立体得惊人,墨绿色的眸子在晨光中折光,几眼之间,便似将人心神勾走。
一身黑衣骑于墨马之上,马蹄铿锵,一步步踏来,每一声都落在她心上。
谷星原想抱怨几句,话到嘴边,却被这美色生生眩晕,嘴皮子抖了抖,硬是没说出口,索性闭嘴不语。
下一瞬,萧枫凛已勒马于她面前。
他低头看了她数眼,眉微蹙,身子前倾,骨节分明的手背缓缓贴上她的脸颊。
那一瞬,凉意顺着皮肤渗入心口,她像被点了穴,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