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穆如癸曾无数次想死,可只因青墨的一句话,让他含恨活了下来。
  他在临死前托孤:“阿姝年纪尚轻,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一旦继位,前路怕是不好走。”
  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青墨在位之时是何等的风头无两,穆如癸是第一次见这个披靡三界的男人落泪,为的只是自己的女儿。
  在那一刻,褪去鬼王头衔,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只想让自己的女儿好好活着。
  “黎华早逝,她自幼丧母,我又长居军营,亲情缘浅,这些年来亏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而眼下,我已经没机会补偿她了。”
  是青墨,将自己脖间的棠花玉摘下,亲手交到穆如癸手中,叮嘱他:“等日后有机会,你再回鬼界之时一定要将棠花玉交给她,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只是世事难料,穆如癸因重伤险些散尽法力,从苍梧山逃出后便意外掉落人间,待他养好伤欲重回鬼界时,鬼王姝战死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不会再有机会完成故主所托,可没想到妄枝山那一行,竟是老天所赏赐的,让他弥补遗憾的机会。
  望池中的池水随风漾起,泛着点点涟漪。
  夜色之下,棠花香动,孟姝小心翼翼地从脖间摘下了那枚青玉,温润灵透的美玉静静躺在她手心,淡淡莹光流淌间,孟姝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
  棠花玉的确是孟姝的护身符。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枚护身符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留给她的。
  而每一次棠花玉的闪烁,都是他在保护自己的女儿。
  风吹影动间,有泪水从女子脸庞滴落,一颗颗砸在那通透青玉上。
  孟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捂脸痛哭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无父无母,却从未想过,她是有父母亲的。
  只是现在的她,什么也记不得。
  看着悲伤不已的孟姝,扶光眼神一默,迟疑着伸出手,终是柔下眼神,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为何当初在雪域深陷封印之害时,突然天降青光,助他冲破封印禁锢。
  原是棠花玉的力量。
  这也是为何孟姝在与白眉道士交手时险些丧命,其阵法霸道,提前设陷是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孟姝将自己的棠花玉交给了扶光的缘故。
  她并未完全苏醒,却爆发了鬼王之力,这样的肉体凡胎是承受不住此等力量的,自会心神不稳。
  可若有棠花玉在便会不同。
  青玉中的力量是至纯至精的鬼力,能帮她稳固心神,护佑肉身。
  扶光不忍地看着眼前痛哭的女子,他眉心轻蹙,心口酸涩间却不知从何安慰。
  他鲜少哄人,可自从认识她之后,似乎每一次安慰都给了她。
  “孟姝……”他轻唤她的名字,温柔地拿袖口帮她拭去脸上泪痕。
  青年温软的袍角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菩提香,孟姝怔然抬眸看着他。
  许是夜色过浓,抚慰了青年清冷的眉眼,让此刻的他看起来格外温柔。
  鬼使神差间,孟姝竟扑进了他的怀里。
  感受到怀中温软,扶光一愣,有一瞬的无措漫上心头,继而又像石投静水,如这夜下望池般,泛起了圈圈涟漪。
  随着眼睫的眨动,他的思绪慢慢回笼,僵住的手落下,温柔地拍抚她的背。
  “孟姝,我很为你开心。”
  “你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哪怕他们早已不在,可这足以证明,他们都是爱你的。”
  孟姝从他怀里抬起头,清亮的黑眸望着他,神情微顿。
  是啊,她并非无人爱的孤儿,她也是有亲人,有家的。
  思绪笼回间,她看向自己扶着他的手,这才恍惚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孟姝倏然从他怀中退回,离远了一些。
  冷风吹过孟姝的脸,清醒之余,让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
  怀中那抹温意突然消失,扶光一愣,莫名地心头一空,他垂眸,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
  夜色已深,檐下灯笼摇曳出的火光落在望池里,池水荡漾间,盛浮起飘落的海棠花,悠悠晃过池边人影。
  “所以,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望着那树海棠,良久,扶光突然道。
  孟姝抬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深浓黑夜中,唯有海棠明艳,氤氲浅香。
  “当下最要紧的是魂引仙的解药,我已与阿爷商议过,他明日会与我一起去医署馆,至于之后该如何……”
  孟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微凝:“我不想逃避,更不想不明不白的糊涂度日,我要找到我自己,做自己该做的事,担该担的责任。”
  如此多的波折诡谲都是因她而起,那白眉道士筹谋之久,为的就是那神血。
  而眼下的她若是连自己都认不清,又如何掌握神血一事,与之抗衡
  玉骨村人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大了,孟姝不能再看着更多无辜之人为此枉死。
  她眼神倏地凌厉。
  他们千方百计要在此时抓她取血,不就是因为孟姝一介凡人之躯,与他们为敌无疑蝼蚁撼大树,因此他们才敢变本加厉。
  可若是有朝一日,蝼蚁不再是蝼蚁呢?
  孟姝冷声一笑。
  她突然明白他们怕什么了。
  他们害怕自己彻底苏醒,重回鬼王之位。
  因为到那时,她便不会再任人宰割。
  第150章
  “孟妹妹!”
  孟姝在医署馆中忙的不可开交,手上银针刚旋出,便听见背后有人喊她。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回眸一看,是柳鹤眠。
  “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一身蓝袍布衣,从外头匆匆跑来,带着洋溢的笑:“扶光今日有事来不了,特地让我过来帮忙!”
  他摩挲掌心,四下张望,发现大家伙都在忙着,就连向来和颜悦色的穆如癸一旦医治起人来,也神情严肃。
  他问:“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来的倒是时候。
  孟姝松了口气,笑道:“正好,苏娘子一个人在后头煎药忙不过来,你去给她搭把手吧。”
  在医署馆中忙忙碌碌又是半日,好在今日有穆如癸在,孟姝施针的压力倒是小了不少。
  花医姑怕大家饿着,特地着人备了饭菜,让他们先歇歇,下午再继续。
  “穆老,昨日听孟姝说你极擅蛊术,今日一见真是让我甘拜下风。”在饭桌上,花医姑特地起身朝穆如癸举杯。
  多亏了他们相助,否则面对蛊虫鬼界真是束手无策。
  想到这里,花医姑突然轻叹:“想当年,鬼界也并非无人不识毒蛊。”
  若是那位还在,想来如今魂引仙一事,也不至于让他们如临大敌。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时,孟姝明显察觉穆如癸神情一变。
  可当她再要细看时,那抹异样很快就被他掩下,小老头一如既往微笑着抚了抚胡须,颇为潇洒地摆摆手:“小事小事,前些日子我阿姝重伤不醒时,也多亏了神君和医姑相助,说起来我也只是报谢恩情罢了。”
  他这番话说得客气,可花医姑却隐隐听出了几分疏离之意,像是在刻意与他们撇清关系。
  想着,她眼神微顿,借着以茶代酒的时机,多打量了此人几眼。
  她方才曾细细瞧过此人看病医蛊时的模样,不管是针法还是药理,都让花医姑甘拜下风,不仅如此,还让她隐隐觉得熟悉。
  有与先鬼王有着一模一样声容的孟姝在前,这让花医姑不得不好奇起穆如癸来。
  但与孟姝不同的是,眼前的这张脸,她确定她从未见过。
  思索间,她放下杯盏,竟忽视了对面小老头意味深长的眼神。
  “阿爷,今日这些冥鬼你也瞧过了,可看出什么端倪”
  待用完饭,趁着大家都在之际,孟姝一把摁住了找借口就要离开的穆如癸。
  方才的情形她都瞧见了,她只知穆如癸的真实身份是青墨手下的十二鬼将之一,却不知到底是哪位。
  依方才的情况看,穆如癸定是还瞒了什么,不然也不会句句有意疏离关系,摆明就是不想让孟姝牵扯太多。
  可事已至此,孟姝的心意已决,又怎能再看着他打哑谜。
  孟姝猜,他定是知道魂引仙多出来的那味毒是什么,只是他不想告诉她。
  果不其然,见她当堂一问,穆如癸神情一愣,看了眼其余人后,转头低声暗示她道:“你先别问这么多,回去再说。”
  “阿爷,”孟姝蹙眉,眼神却愈发坚定:“此事不仅仅事关冥鬼,若这些都是那黄袍人的阴谋,我们若坐视不理,便是真的着了他的道,难不成,你真想看着鬼界成为任人操控的棋子”
  鬼界中人的性命也是性命。
  而她知道穆如癸在怕什么。
  哪怕昨日他与她说明真相,可他仍在担忧,孟姝若有朝一日重回鬼王之位,会身遭意外,所以他才不愿她与鬼界牵扯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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