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而那时候,某个片段里,就是摄像头从高处拉到低,楚松砚躺在雨天肮脏的积水中,最后镜头聚焦在他漆黑的眸子上。
  看到那个片段时,顾予岑就觉得,楚松砚的瞳孔像摄像机一样,冷冰冰的,里面倒映出来的情绪,其实都是正在注视着摄像头的人所拥有的情绪。
  所以他不理解楚松砚怎么就被那么多人夸。
  明明楚松砚在他面前演得比这好多了。
  更虚伪,更让人记恨。
  但看楚松砚演戏看多了,加上两人太久没联系,记忆里夹带的那些偏见也变得模糊,他也承认楚松砚在演戏这方面确实比大多数人都厉害。
  至少比他厉害。
  他演戏,全靠股劲儿。
  别输给楚松砚,别跟家里闹得那么厉害就为了来拍戏,最后却一事无成。
  而楚松砚靠什么呢?
  单纯为了钱,把这当工作吧。
  谁知道呢,顾予岑说不清。
  楚松砚扭头看着他的侧脸,说:“是吗?那天天看着我的脸也挺烦的吧。”
  “还行吧,主要这方法确实好使。”顾予岑随意道:“就是看多了还有点儿脸盲,当时进组,其实见到你的时候还有点儿没认出来,但你声音没怎么变,后知后觉就反应过来了。”
  “啊。”楚松砚莫名开始颤着肩膀笑,笑了足足半分钟,才说:“那你现在跟我说,就不觉得丢脸了?”
  “丢脸,但是想起来了,就顺便一提。”顾予岑向一旁走去,显然是想结束这个话题。
  楚松砚却问:“你那摄像机在哪?是唐云明手上的那个吗?”
  顾予岑脚步微顿,说话丝毫不客气:“别给他脸上贴金,我那摄像机怎么可能给他。”
  “那在哪儿呢?”楚松砚问。
  他这简单两个问题,顾予岑就能猜到他的企图,但还是装傻道:“你问这干什么?”
  “想借用一下。”楚松砚笑。
  第70章
  可摄像机早在去年就彻底报废,成了堆破烂,顾予岑也早就忘了把它随手扔在了哪儿。
  或许是躺在家门外某个垃圾桶里,又或许是前剧组外面的马路牙上,总之,想找出来很难。
  但楚松砚这随口一句,就像咒语一样印在顾予岑的心头,有些看剧本看得脑袋胀疼,他就站在窗边,边吹风抽着烟,边胡乱地想,这摄像机到底扔到哪儿去了。
  当然,这么干巴巴的想,是想不出什么结果的。
  但在某天,顾予岑突然想起来唐云明这号人,因为最初负责联络唐云明的人,其实是他在原公司里聊得还算不错的一个小演员,但那小演员出身不好,高中辍学,自己从小县城里跑出来,好在演技不错,误打误撞进了个还不错的剧组,跟着水涨船高,签了公司,但到底还是没背景,长相也差了些,仅靠演技,根本不怎么受重视。
  顾予岑解约后,他还留在原公司。而唐云明,则是和他从同一个县城里跑出来的老乡。
  县城就那么大,说得难听些,人往县城最中央的十字路口上一站,过的每个人你都能捋出来些邻里、亲戚间的关系。
  唐云明就是被长辈拜托给他的,他原本准备随便糊弄,给唐云明往隔壁的传媒公司里一塞,就可以了,但偏偏唐云明这小子死脑筋,跑出来就只想学摄影。
  误打误撞,他就给顾予岑做了几年的小狗仔。
  而现在那个小演员已经成了个发展不错的三线明星,联络顾予岑,也是因为唐云明回到老家后,整个人气度都变了,甚至还有人说,唐云明赚了笔千万巨款。
  他来以玩笑的口吻来问顾予岑,这工资这么高,他都想来当狗仔了,毕竟天天蹲草丛里可要比琢磨剧本容易不少。
  顾予岑随意地在屏幕上敲打,回了句。
  【我可没给他那么多钱。 】
  当初和唐云明签合同时,顾予岑故意留了一手,合同里有很多不完整的部分,全部都是他日后可钻的条约漏洞,而放唐云明走的时候,他也干脆把唐云明与楚松砚的新闻合照充当成项违约的罪证,直接将唐云明该拿的后续工资砍了一半。
  唐云明也是个死心眼的傻子,根本没处说理,也没资格和顾予岑硬刚,他只能这么接受,夹着尾巴逃走。
  而如今信息里这个…..千万巨款?
  唐云明从哪赚的?
  倒卖照片给其他媒体狗仔?
  不会的。
  这些年,唐云明卖了哪些照片,总共卖了几张,顾予岑心里都一清二楚,他很容易就能查到,而这些卖照片的钱,也早被唐云明寄回家里给弟妹支付上学费用。
  估计早都花光了。
  顾予岑想,说不定是楚松砚给唐云明打的钱呢,就为了买断那张他与林禹的约会照。
  但不至于。
  唐云明根本没有那张照片,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去诱骗楚松砚,毕竟……..他不是对楚松砚挺有感情的吗。
  要买断,也该是到他手里来买断。
  钱该支付给他顾予岑。
  顾予岑找人去查了唐云明账户的流水。
  果然,他还真没猜错。
  钱是走楚松砚公司的账户打过去的。
  但还不至于千万巨款。
  也不知道那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咔嚓。”
  顾予岑摁下快门。
  坐在路灯下台阶上的楚松砚听见声响,转过头,他手指上还夹着根烟,随着动作,白雾飘飘渺渺地飘到上方。
  “回来了?”看清举着相机的顾予岑,楚松砚下意识勾起唇角,笑着说:“还以为你要走一整天。”
  顾予岑看了眼定格的照片,照得一般,可能是聚焦的时候手有些荒,导致楚松砚的身影旁有些虚影。他放下相机,走到楚松砚身旁,也不嫌弃台阶上的积雪,直接就坐下。
  “我也没想到这趟居然这么顺利。”顾予岑把相机放到腿间,又问:“怎么又坐在外面,不是说要在房间里研究剧本?”
  拍摄进入瓶颈期,整个剧组都笼罩在片低迷的气压下,剧本中的剧情也改了又改,不少演员的戏份删删减减,甚至已经拍摄好的片段都被推翻重新调整,怎么看都像是初出茅庐、流程走得还不大通顺的新手剧组。
  江鸩贺却一反常态地压抑脾气,变得格外沉默,甚至给整个剧组放了两天假,但这说是放假,其实就是给他们腾出更长些的时间来磨合演技。
  剧组的几个休息室也始终没空下来过,总是有演员三两成群地进出,借这个稍显平和的环境来对戏。
  而楚松砚和顾予岑需要磨合的戏份,都是与对方的对手戏,但在第一天,顾予岑就给楚松砚留了口信,说他要出去一趟,有事要处理。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楚松砚没问,他也没说。
  现在不过下午六点钟,顾予岑就重新回了剧组。这么短的时间,估计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可能就是去市区找人消遣了下,疏通烂情绪。
  楚松砚的视线落到相机上,说:“房间里闷,出来抽根烟,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你出去这趟,手里还多了个相机?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摄像机?”
  “不是。”顾予岑将身体向后仰,双手撑着更高一层台阶,侧头看着楚松砚指尖的那根香烟,声音淡淡道:“是从唐云明手里拿回来的相机,突然想起来当初合同里签的内容,如果他离职,就要上交一切设备,最后却自己偷偷拿走一个相机,我是去追责的。”
  他这话把自己说成了十恶不赦的黑心老板。
  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楚松砚注意到相机有些旧,上面许多痕迹都能与当初唐云明手里的相机对应上。
  还真是从唐云明手里拿回来的。
  千里迢迢地跑出去,就为了个破相机?
  未免不值当。
  “难得你有这闲心。”楚松砚的语气稍显挖苦。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顾予岑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就伸手夺走楚松砚指间的香烟,而后十分自然地反转手腕,将烟凑到自己唇边,张开嘴,嘴唇贴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随着动作,他手掌上沾着的雪掉落到楚松砚的大腿上。
  反应过来后,楚松砚伸手拍掉裤子上的雪,问:“你跑出去大半天,晚上还对剧本么?有一段戏又出了毛病,江鸩贺又准备改,但最终版本还没定下来,准备等你回来再商量,但现在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顾予岑将吸进去的那口烟吹到楚松砚的侧脸上,在楚松砚被熏得眯着眼睛,转头看向他时,他又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别处。
  顾予岑语气轻佻地说:“那就去找找他呗,催债是副业,演戏才是本质,我还要赚钱养家呢,可耽误不得。”
  “养家?”楚松砚条件反射地嗤笑了声。
  “怎么?”顾予岑重新看向他。
  “挺有责任感的。”楚松砚平静地说着,却怎么听都像是阴阳怪气的嘲讽。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江鸩贺打了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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