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以为自己把身体的不适隐藏得很好,可从余晖的镜头里,明明白白地看见他根本没力气坐稳当,整个人恹恹地陷在靠枕里,短短几天,瘦了一大圈。
  医生说白细胞长得好的话,很快就能出仓,哥,再坚持坚持,马上就不难受了,啊。余晖劝了他两句,又插科打诨地逗他乐,没一会程应晓就精力不济,手机一晃一晃得拿不稳当。看着飘忽不定的镜头余晖就知道他要睡着了,没再说话,等对面终于黑屏了,他才不舍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程应晓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整个人像被扔在正午的沙漠里炙烤,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病号服皱巴巴贴在身上,眼皮沉甸甸的,怎么也睁不开。心率升高,超出了正常范围,心电监护滴滴滴的报起警来,护士进来一量体温,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
  钝痛和刺痛交替着,程应晓疼得几乎失去理智,用力将脑袋抵在床边的铁护栏上,他动作没轻没重的,没一会儿额头就被垫青了一大片,他几乎是将全身的蛮力都使了出来,护士根本拉不动他。
  这样烧下去人就烧坏了,大夫只能给他挂上退烧针,用刺激性小一点的药物,程应晓在半昏半醒中一阵阵打着寒战,他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泥沼,几乎感知不清时间的流逝,他真恨不得能够直接晕过去,好过像现在一样硬熬着。
  无菌仓外头的余晖急得像无头苍蝇,今天早上起程应晓就没回过消息,打电话也没接,他心脏紧紧一缩,一定是出事了,程应晓定然是哪里难受得厉害,才会连看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一大早护士就进到移植仓里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余晖心跳剧烈地快要跳出胸膛,生怕护士会带来不好的消息。
  他心里太慌了,巨大的情绪压抑得他难以喘息,他几乎是寻求依靠似的给赵天旻打了电话,他一个人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没多久赵天旻就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院了,与之同行的还有张悦茹,余晖心里有事,竟没对他俩一起出现这件事产生任何疑问,只是垂头丧气地蹲在移植仓门口,喉结滚动两下却没说出话来。
  张悦茹走上前去将余晖扶起来,赵天旻也走过去,两人合力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余晖弯下腰,将脸埋在手心里,哑声道:我害怕,姐,我真的害怕了
  赵天旻脸色也很难看,除了程应晓岌岌可危的身体状况,他心里还压抑着愤怒,这几天他没来几趟医院,是被别的事情缠住了手脚。
  自从上次余晖跟他提醒过基金会的事后,他就花了点功夫把这些年基金会的记录细细查了一遍,一查不要紧,带出了不少陈年泥垢,他没想到杨邵杰会和程应晓耍这样的心眼,这么多年装得口蜜腹剑,不声不响地整出一大滩烂账,借此给自己谋了不少私利。
  张悦茹揽住余晖的肩膀,轻拍着,安抚着他。
  这时护士总算走了出来,赵天旻第一个迎上去询问情况,护士对余晖比较眼熟,走到余晖面前向他交待道:病人起了高烧,意识不太清醒,刚才挂了退烧针,别太担心,很多回输的患者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余晖抬起一双失神的眼睛,急切地问:没有生命危险吧。
  体温已经控制住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余晖这才泄下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赵天旻表情也缓和了些,基金会的事还没完全查干净,他决定先按下不提,转头对余晖说:你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去,赶紧回家补一觉,
  不要,我睡不着,不守在门口我什么事也干不下去。
  张悦茹也劝他:小雨,别倔,你以为你的身体是铁打的啊,治疗是个长期活,你懂不懂。
  余晖听不进去,只是不住地摇头。
  你看你衣服,又脏又皱的,几天没洗澡了,要是医生让人进去陪护一下,你这个满身病毒的样子他能扛得住吗?
  余晖这才回了回神,有了点正常人的反应,抬头看着赵天旻。
  看着我干嘛?还不快去,我和你姐在这守着。
  余晖顿顿地点了点头,蹦出几个字来:有事给我打电话。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医院。
  回到程应晓的家里,余晖竟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在病房也能洗澡,但他不想待在病房,比起家,那个地方才是角角落落都有程应晓的痕迹,并且在他的记忆里,病房里的程应晓总是脆弱的,单薄的,饱受折磨的,他躺在病床上的画面一幕幕在余晖脑海中滚动,割着他的心。
  他在家里把角角落落都转了一遍,这里规划着装个护栏,那里盘算着贴上防撞条,卫生间得重新装修设计,还有卧室,这个床也不行,得重新选购一个护理床。他用这些事把自己的脑子填满,逼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洗完澡后他吞下两粒褪黑素,扑进程应晓的大床上倒头就睡,被子上还有淡淡的甜橙香,是程应晓沐浴露的味道
  第67章
  余晖是被电话铃吵醒的,他被惊得弹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赵天旻急切的询问声,医生说需要一个家属下午进仓陪护,你能过来吗?
  能!余晖瞬间清醒了,此时他还不知道为什么需要家属进仓陪护,整个人沉浸在能够见到程应晓的喜悦之中。
  来不及打理自己,他随手抄过沙发上的外套,就往楼下跑去。
  一路上他控制不住地超车,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十来分钟就到了,余晖一路往内科楼跑去,到了无菌仓门口,赵天旻的表情却很阴沉。
  来了?赵天旻抽了抽鼻子,快去换衣服吧。
  余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跟随医生去换了无菌罩衣,他语气有些颤抖地问医生,为什么突然让家属进去陪护?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医生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怜悯,病人状态不太好,身上没力气,现在无法在仓内自理,所以需要进去一个家属。
  余晖尽力消化着医生的话,越想越是一阵胆寒。状态不太好,已经到了无法自理的地步了吗?他恍恍惚惚地跟着医生穿过一道道门,进入了程应晓一个人奋战的移植仓。
  病床上的人昏睡着,额头上贴着一片退烧贴。程应晓烧得嘴唇上起了一层干裂的白色皮屑,整个人从头到脚泛着浮肿。
  余晖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又去摸他的脖颈试了试体温,体温果然已经控制住了,只是人还很虚弱。他取下那片退烧贴,眼睛却瞬间被刺痛了,他看到程应晓额头肿起一个大包,周围泛着乌青,余晖心痛得轻轻摸上去,程应晓却像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皮似有千斤重,程应晓视线渐渐清晰,眼前浮现出余晖的轮廓,他以为自己还在发烧昏睡时的梦里,不由得溢出了几分脆弱,小他把这些天独自捱过的痛苦与崩溃尽数融入这一声亲昵的呼唤中,中气不足的声音带着几分脆弱和委屈。
  余晖眼圈一下红了,牵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来了宝贝,我陪着。
  程应晓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又昏沉沉闭上了眼,恼人的头痛还不消停,他再次用老办法把脑袋重重顶在床边的护栏上,试图通过外力压迫缓解自己的痛苦。
  他没轻没重的动作吓得余晖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么多天没见,没想到程应晓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自伤,他甚至没有思考,本能反应下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贴在护栏上护住他的头。
  程应晓病中不清醒,使了蛮力往上撞,这一下撞得很重,余晖的手被护栏狠狠硌了一下,瞬间充血红肿,这下他知道这人头上这么一大片伤是怎么来的了。
  想象中冰凉冷硬的触感没有来到,取而代之是柔软温热的触感,程应晓蹙了蹙眉,带着几分不耐烦睁开了眼睛,余晖的轮廓还在眼前,是那么的真实。
  他几乎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没人知道在这样痛苦无助的时候有多渴望看见最亲近的人,失神地望向余晖的方向,喃喃道:小雨?是你吗
  余晖扶正他的脑袋,弯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不是梦,我来了宝贝,我陪着你。
  程应晓瞬间心软下去一片,他不是一个人了,他可以依靠的人来了,他刚想开口说话,张嘴就是酸水从嘴里往外涌。他难受得歪过头,酸水顺着食道从胃里往口腔里回流,灼得他嘴巴生疼。
  余晖用纱布把狼狈四散的污渍擦去,把床又摇高了些。程应晓已经不能平躺,随着床头的抬升,胃酸回流的感觉总算弱了些。余晖把医生开的漱口水拧开递到他嘴边,程应晓一偏头躲开了,一闻到这个气味他就反胃得不得了。
  他一把推开余晖拿着漱口水的手臂,整个人因为局部发力而往一边栽倒,余晖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了,就听见程应晓带着几分怨气的声音,我以为你是来帮我的,结果和医生一样,逼我喝这么恶心的东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