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听见可能要插胃管,程应晓果然躺不住了,紧张地动了动。
  听话,好不好。余晖的声音带着恳求的意味。
  程应晓不开口说话,却妥协地点了点头。
  细糯的白粥米粒都快熬化了,除了米的清香一点别的味道都没有,因为任何一种混合的气味都会给程应晓的嗅觉增加负担。
  余晖舀了半勺米粥,吹到温度适口才喂到他唇边,好半天才看见程应晓喉结滚动着咽了,余晖不敢逼他,直到程应晓抬眼示意已经咽下去了,下一口粥才递过来。
  以这种速度吃饭,没吃几口碗里剩下的粥就温了,余晖每喂一口都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反胃就功亏一篑了。
  只吃了小半碗,程应晓就把面前的小碗推开了,不吃了,胃里顶得慌。
  这一刻还是来了,余晖竟然有一种意料之内的感觉,在吃饭这件事上他必须让程应晓对他保持绝对的信任度,于是信守承诺,立马放下碗说好。
  虽然饭没吃多少,程应晓还是觉得胃里又硬又顶,自己给自己打着圈促进消化,余晖不用摸就知道他的手掌肯定是冰凉一片,担心这样的动作反倒寒了他的胃,又想起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病人久坐久躺,会有血栓的风险,于是旁敲侧击地问,晓哥,医院顶楼有个活动区,走廊两边的玻璃花房里有无土栽培的梅树,特好看,咱俩去转一圈?
  程应晓身上没劲,再加上这几天一直有些腹泻,不想去外面,害怕会不方便,于是摇头拒绝了。
  求你了,陪我转一圈吧,我还没见过无土栽培的梅花呢。余晖实在不能让他在床上一躺一整天,再加上刚吃完饭,不去活动着消化一下,恐怕又要全吐出来。于是放软语气,眼巴巴看着程应晓。他太了解程应晓了,知道怎么样最能让他心软。
  程应晓果然吃这套,他最看不得余晖一副可怜兮兮求他的模样,哪怕知道他多半是装的,仍然心甘情愿地被他拿捏。
  行吧行吧,就去一小会儿。
  得嘞!
  从病房去顶楼活动区可以直接坐电梯走室内连廊,不需要经过室外,一路上都属于医院的供暖区域,只是连廊面积大,暖气烧得再热也远不及病房,余晖给程应晓在病号服外套了件薄羽绒服,抗风又保暖。程应晓不让他搀扶,自己握着扶手慢慢往前走,他走不了太快,速度稍一起来眼前就秩序颠倒,头晕得难以保持平衡。
  余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去接可能会晕倒的人。
  走过连廊,两边的玻璃花房里红梅白梅交映着开得正好,阳光照在玻璃上,折射出许多束琉璃般的彩虹,给如乌云笼罩着的医院增添了几分色彩和趣味。
  似乎生活中有些美好并没有被冰冷的医院围墙所隔绝,自然就是这样,很公平,它的美好是每个人都能触及的;看不见色彩的人可以享受阳光,听不见声音的人可以闻见花香,哪怕所有感官都被剥夺,也可以感受到拥抱和亲吻
  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程应晓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把那抹绚烂攥进手心,他抬起手臂,张开手掌,那抹色彩却从他指缝间溜走,他越想攥住,光影越是扭曲。
  余晖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没有打断他稍显怪异的动作,其实他并不完全能猜透程应晓的心思,有时候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再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心灵上也是有距离的,这是无法改变也无需改变的本质,彼此之间留一些精神疏离,这样的感情才正常,只有正常的感情有资格谈论长久,他深知这个道理。
  他是要和程应晓在一起一辈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尊重他身上的光芒与学识,也要接受他的不堪和脆弱,他的狼狈,他的退缩
  余晖看着他的背影,在玻璃花房的折射下镀上一层泛着透明的金色光泽,这是他的爱人,挚爱。
  手心里的虚无感却猛然让程应晓心头一震,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再睁开,眼神里的感性悉数散去,只余一抹与平时无二的平静。
  没有彩虹,没有花香,脚下是医院特有的米灰色地坪漆,他在医院,他还被困在医院,等什么呢?等骨髓?还是等死?他已经分不清了。
  花朵被关在玻璃罩子里,散不出花香,彩虹也是阳光撞在这些人为干预的景观上才能出现,都是人为的。是他错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生病的人没有特权,有的只是一道道不可触碰的红线,生活的维度在这一道道红线中越圈越小,就这样没有转圜的余地,直至死亡。
  程应晓胸口一阵急剧的闷痛,眼前的一切景象变得刺眼,让他痛,让他烦躁,他终于不忍再看下去,转过身对余晖说:不想逛了,我要回去。
  他的唇瓣开合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却极小,余晖感受到他极为低落的情绪,担心几乎要溢出眼眶,只是程应晓始终低着头,没能看见。
  好,咱们回去。
  第59章
  一路上程应晓都没开口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路,没看余晖,也没看沿途的景色。其实他走出病房的机会很少,以往他总算恋恋不舍地不愿回去,今天却一反常态,余晖心下一沉,猜到他多半是被消极的情绪裹挟了,几次开口想问问他,最后却没能发出声音。
  胃里硬邦邦的鼓胀感稍稍褪去,胸口却泛起丝丝缕缕的刺痛,程应晓右手紧握着走廊的护栏,左手放在胸前揉了揉心口的位置,那抹似有若无的疼痛又似乎消失了。
  余晖看不过眼,再不敢由着他自己往回走,立马把人护在身前,搀着他。
  程应晓回到病房时已经累得双腿打颤,太久没活动了,体力下降得厉害。他刚摸到病床边上的护栏,还没来及爬上床,整个身体就紧紧绷住,随后剧烈的一颤,心口剧烈的疼痛如同一把利刃将他当胸劈开,眼前瞬间白光一片,大脑失去了对身体的操控权,整个人如一滩软泥般跌坐在地上,这变故瞬间发生,来得太快了,余晖甚至来不及伸手扶住他,就看到他倒在地上,不住地倒气。
  程应晓并没有失去意识,此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整个上半身都被无休无止的疼痛震麻了,他看到余晖仓惶地跪在地上,却不敢随意搬动他,只是不停地抚摸他的脸颊,喊他的名字。
  程应晓!哥
  然后是脚步声,金属推车的声音,是医生和护士进来了。
  医护人员非常专业,冷静地先帮他查体,确认没有器质性损伤后才合力将他转移到病床上,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医生和余晖进行了一段简短的交谈,医生表示程应晓出现突发性胸痛的症状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负荷不了海曲和环孢素双管齐下的治疗方案了,也就是说,目前唯一且有效的治疗方案又被迫流产了。
  余晖懵了,追问医生,您说这些的意思是
  这种血液免疫系统的疾病对人的消耗是非常大的,患者原本体质就不太好,两年前的那场车祸算是把他的底子全毁了,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只怕下一次换季或者下一次流感他都有可能扛不下去。
  余晖只觉得耳边轰鸣乱响,医生一番话说得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不敢接受事实,仍旧不死心地问:真没办法了吗?那现在怎么治疗呢?
  医生表情很凝重,这就要看病人和家属的意思了,继续现在的疗程可能会很受罪,不过血象能好一点,能等到骨髓的可能性也会高一点,医生说得很隐晦,如果保守治疗,人会好受一点,不过身体免疫力就约等于零,或许没有等到骨髓的机会了,所以病人和家属要好好商量一下。
  医生走后,余晖还怔愣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一样,双脚不能挪动半分。
  这种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的感觉让余晖觉得自己恍惚回到了刚认识程应晓那年,他也是这样纠结痛苦,辗转反侧地为母亲做了最后的抉择,如今,竟换到程应晓身上了吗?
  上一次有程应晓去开解他,安慰他,那这次呢?谁又能来帮帮他。
  程应晓再睁开眼,身上软绵绵的,但失去意识前几乎让他崩溃的胸痛感一扫而空,胃里丝丝缕缕的钝痛也没感觉了,很舒服,他很久没有这样舒服过了。
  一抬头他才看到,护士给他开了止痛泵,除此之外,深红色的血液正进过他的静脉流向身体各处,还插着鼻氧管,他整个人都被这些管管线线穿连着,难怪睡了这样安稳的一觉,原来都是外力作用,不出意外的话,护士应该还给他打了一针安定。
  余晖人呢?这次肯定又把他吓坏了。
  这是程应晓醒来的第一反应。
  他有些着急,张开干裂的唇,呼喊余晖的名字: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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