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看见他进来余晖也只把目光挪开了一瞬,然后仍旧一言不发地坐着,似乎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懒得维系。
  原本接到程应晓住院的电话时,赵天旻还没有情况不好的实感,看到余晖这副样子,他也像被当头敲了一棒,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病情还有转机。
  一包药刚输完,护士又进到病房里,在点滴架上加了一个血包,拍打着他手背上的血管,针头刺破皮肤,深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他的体内。程应晓昏昏睡着,他血管条件不好,又细又脆,再加上贫血,打针抽血吃了不少苦头,今天还没来得及扎留置针,针头直接扎苍白的皮肤上,因为气血虚弱,手背已经青了一大片。
  赵天旻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难受,压低声音问余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程应晓家客卧,今天又约了合作方,于是给程应晓留了条消息就悄悄离开了,这条消息一直没能等到回复,赵天旻心里莫名有些慌,今天是周末,按道理程应晓应该没有工作安排,而且他从来没有过不回消息的情况。
  他一通电话播过去,忙音。
  等再接到电话,就是余晖告诉他程应晓住院了,让他立马过来一趟。
  atg失败了,病情现在很不稳定,今天早晨晕倒了,只能先输血。一整天了,医生说的话余晖也消化得差不多了,语气很平和。
  赵天旻听完半天没说出话来,所以说,现在是只有移植一条路了吗?
  嗯,余晖的目光又转向病床上的人,医生说得很隐晦,病情发展现在一天一个样,如果一直匹配不到合适的供体,恐怕余晖不忍再说下去,那个残忍的字眼,只是闪过一瞬就给他心头烙下一块痛疤,让他没有勇气再细想下去。
  赵天旻还是难以接受,怎么会这么快,之前血常规不是都稳定下来了吗?这才过了多久,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啊。
  医生说这病就是这样的,他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数值稍微一掉,人状态就会很差。余晖用手心贴贴他的额头,已经有点烧起来了,不是突然间严重的,是他身体本来就走到这一步了,之前atg只能说延缓了一下恶化的进程吧。
  两个人相顾无言,病房里安静得空气近乎凝滞,一种等待命运眷顾的无力感包裹着他们,谁都没心思说话,更没心思吃饭,就这样静静坐着。
  程应晓觉得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一会儿在酒局上,一会儿又回到了家里,画面再一转,似乎又是在医院,任凭他如何努力地回忆也无法将记忆串联起来。
  他感受到身体由内而外透出的疲惫,不是睡一觉就能缓解的那种疲惫,而是身体沉重,大脑短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撕扯着他,试图将他拽下黑暗的深渊,几乎要将他拖垮了。
  好累
  可他潜意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完,似乎还有牵挂。
  如同被茧包裹的蝶,竭尽全力振翅,力图挣破这牢笼,他觉得自己已经使出了十万分力气,可落在余晖眼里,也不过是手指颤动了几下,夹着血氧夹的手指微微往回扣,苍白的眼皮上透着血管的轨迹,眼球不安地滚动着,睫毛轻颤。
  哥,是醒了吗,余晖将他的手小心地握在掌心,害怕他不清醒时的挣动会导致滚针,眼神像长在程应晓身上一般,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
  程应晓觉得自己像掉进了海里,胸口又憋又闷,有点儿喘不上气来。余晖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岸边传来,虚虚实实地叫人听不清楚,他竖起耳朵更卖力地听,却发现根本没用,除了过度集中的精神让他头痛欲裂之外,什么都没得到。
  他难受得睁不开眼,不自觉蹙起了眉,余晖一下紧张起来,怎么了,哪儿难受,是不是头晕?
  他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程应晓还是听不清楚,但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头晕二字,如同被触发了关键词,一下睁开了眼,窒闷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如同一尾在岸边搁浅的鱼卖力翕动着腮,贪求着氧气。
  一只细弱的手揪住余晖的衣襟,程应晓试图借力将自己拉起来,手臂却没有一点力气。余晖看出他的意图,小心翼翼地将人抄抱起来,动作尽可能缓慢,好让他有个缓冲的时间。
  程应晓稍微坐起来一点喉头就剧烈地滚动起来,不等他反应过来,胃液和胆汁就从食道逆流而上,他太虚弱了,连呕吐的声音都发不出,只是一边呛咳一边不住往外呕着酸苦的液体,整个人浸在汗水、泪水和污渍中,泥泞不堪。
  余晖的心重重沉下去,心里却暗暗庆幸,幸亏现在程应晓意识没那么清楚,否则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不知道心里该有多难受。
  第57章
  两个人身上都一片狼藉,程应晓吐完一波后晕得抬不起头,额头抵着余晖的胸膛,靠着他才能勉强坐稳。
  空气中酸苦的味道并不好闻,程应晓的感官也断断续续的,偶尔有刺鼻的味道钻进鼻腔,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吐了。
  床单被套都脏了,病房里空气也很混浊,程应晓又憋闷得难受,余晖却不敢开窗,冬天的风很硬,吹进来程应晓肯定受不住。
  他丝毫不在意程应晓衣服上的脏污,半扶着他给他顺着胸口,叫护士先停了输血的针。等他终于不再呕吐了,才慢慢把人抱起来,放到了小套间的床上。
  身体稍微被挪动,姿势的变化就让程应晓难受得恨不得直接晕过去,手不自控地揪住余晖的胸口的衣料,余晖顺势俯下身子,不让他的手用力,看到他冷汗涔涔的面孔就知道他一定是头晕的厉害,只能尽量平稳地抱着人往前走,再把人轻手慢脚地放在小床上。
  小套间的床是很简易的木板床,床垫矮矮的,也不像病床一样有护栏,程应晓歪在床沿上,胃里恶心欲吐的感觉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泛,灼得他喉咙滚烫,哪怕已经吐了好一阵,恼人的呕意仍然没有半点儿停下来的意思。
  余晖心惊胆战地护着他,生怕他一个不平衡就一头栽下床去。
  不能再这样吐了,余晖拍着他的后背,试图缓解他的难受,只是收效甚微,程应晓虚汗混着生理性眼泪流了满脸,余晖看得焦心,又抓起他绵软的手,颇使了几分力按揉止晕止吐的穴位,程应晓苍白发青的手疼得不住往回蜷,余晖心疼却无可奈何,狠下心继续按揉着,直到稍微有了点效果,程应晓不再干呕才停下,此时他的皮肤下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瘀血。
  淋漓的虚汗出了一身,连衣角都泛着潮意,程应晓睁开迷蒙的双眼,隐约看到余晖的轮廓,他弯着腰正熟练地给自己换衣服。
  弄脏的病号服被余晖麻利地脱下,扔在一边,余晖拿起一块消过毒的毛巾,用热水烫了几遍才开始擦拭程应晓的身体。
  热腾腾的毛巾接触到皮肤让程应晓感觉很舒服,脑袋又清醒了几分,额角的汗珠滑入眼眶,程应晓被蛰得难受,把头往余晖手的方向侧了侧。
  余晖立马明白他的意思,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略有些狼狈的脸庞,又迅速给他套上干净的病号服,盖好被子。
  余晖自己也一身污糟,安顿好程应晓便起身打算去换衣服,刚从床边走了一步,衣角就被人抓住了,下一瞬这双手就无力地垂落下来,被余晖稳稳接住。
  休,休息一会
  余晖立马蹲在床边,用手捋着他潮湿打柳儿的头发,轻声说道:我不走,我去换个衣服就来休息。
  程应晓大脑转不过弯来似的,好半天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余晖去浴室三两下脱了衣服,打开淋浴冲了个澡,又把自己和程应晓换下的衣服泡在水池里。
  与此同时,在病房里的赵天旻已经将弄脏的床单被套换下来,扔进洗衣机里,又铺了一套新的。
  趁着病房没人,他打开了紫外线消毒灯,病房里的角角落落都被照了一遍,知道余晖和程应晓都没吃晚饭,干脆出门买了点蔬菜和生鲜,打算简单做几个方便开胃的菜。
  余晖冲完澡将今天换下的所有衣服床品都扔进消毒箱里,仔细消杀。来不及把头发吹干,就回到小套间去陪着程应晓,现在只要程应晓没有出现在他视线内,他就心如火燎,担惊受怕得无法平静。
  程应晓果然还在强撑着等他,哪怕他浑身脱力,眼皮沉重得直打架,却也硬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直到余晖坐到他身边,才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这个苍白虚弱的笑容看得余晖鼻酸,明明身体那么难受,还是努力自己消化痛苦,不让身边的人担心。余晖宁愿他不再忍耐,大发一场脾气,或者流泪宣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在乎身边人的感受,却对自己遭过的罪闭口不谈。
  程应晓抬高手去够他湿漉漉的头发,乌黑的头发稍微长长了一些,显得人更加成熟俊朗,散发着薄荷柚子的清香,闻着很清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