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遗总觉得自己在刻舟求剑。
  又站了许久许久,已而夕阳在山,李遗饥肠辘辘地蹲在地上,像一根经受风吹日晒雨淋的,小小年纪就饱经沧桑的木桩。
  忽然,李遗听得一道声音问:“这是谁呀?怎么在这里。”
  抬头一看,可把李遗吓到了。他连忙爬起来,把自己从上到下拍了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东君仙尊,我是新入门的弟子,在这里等我师尊。”
  在选师大典正式开始的时候,巫山门派就介绍了出席的重要来客,其中第一位介绍的就是这位东君仙尊。
  东君仙尊是明烛门派的前掌门,法力高深莫测,多年来一直保持着二十岁的清秀面貌。一袭白衣,仙气飘飘,像是从天上来的人物。
  此时此刻,李遗看着面前的仙尊,像是如沐春风,但又不免羞赧,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蹲着,都被仙尊看见了。
  东君仙尊笑道:“虚宿长老是很难等的,天快黑了,你不如先回去,下次再来。”
  李遗撅了撅嘴小声道:“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再下次,再下次我就不来了。”
  东君仙尊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更欢乐了,嘴里笑道:“你这孩子,你不来了,那我也不来了。”
  李遗理了理自己被摸乱的毛,又更小声道:“那你不来吧,我还是要来的。”
  已经被东君仙尊看到了最狼狈的一面了,李遗也准备挽回颜面了,想说什么说什么,甚至问道:“仙尊,你来这里找我师尊吗?”
  东君仙尊笑盈盈的,故意道:“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李遗疑惑地眯着一只眼睛问道:“真的吗?”
  东君仙尊晃了晃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拿了一根狗尾巴草,笑道:“我早知道这里有一只蹲着的小狗,特意来捡他的狗尾巴。”
  李遗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什么小狗,又看了看东君仙尊那一脸坏笑,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涨红了脸,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都红透了。
  东君仙尊哈哈大笑,把那根狗尾巴草递给李遗道:“把狗尾巴还给小狗咯。”
  李遗抢过狗尾巴草,愤愤地把它收进袖子里,撅嘴道:“你再骗我,我就把它吃掉。”
  东君仙尊笑着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向前一推道:“好啦,很快天就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李遗点了点头,向前跑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道:“东尊仙君,我叫李遗,我来自南诏国。”
  李遗前脚刚踏入风院,后脚就下雨了,要不是东君仙尊提醒,他真要被淋一身雨了。
  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那轮明月,李遗出神了许久。
  明月摸不着,但好歹看得见,他师尊那是看不见也摸不着。
  夜深人静时他不失落,阴雨连绵时他也不失落,但到要去师尊那里修炼的前一天,李遗感到无底洞似的失落。
  他开始惧怕起来,害怕该去自己师尊那里修行的那一天。
  但又是一个七天过去,李遗还是拂晓就起了床,背上自己的木剑,耷拉着脑袋出门了。
  不一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李遗继续蹲着,玩着手里那根狗尾巴草。
  时间过得很慢,太阳慢悠悠地从山顶升到正空,李遗摘了片大叶子盖在脸上。昨晚风吹雁没弹琴,改拉二胡了。
  二胡这个乐器,李遗只在葬礼上听过,甫一听到风吹雁拉,就感觉前后左右,都凉飕飕的。
  没睡好,又早起,他是没什么精神了,必须要睡一觉,睡醒就回去。
  李遗躺在草里,睡得不安稳。这些草各长各的,东倒西歪,从哪个方向倒下去睡,都有草扎人。迷迷糊糊睡了一会,他便坐起了身。
  等啊等,眼睛都看长了,还是没能等到师尊。
  太阳重新落回山顶,李遗站起身,浑身酸痛。学宫的学业对他来说,是极为困难复杂的。那些修仙史、仙山经、妖兽图鉴等课业,旁的来自大家族大门派的弟子,从小耳濡目染,早就学得滚瓜烂熟。仙君们授课时,也讲得尤为快。
  但就是这些看似修仙界常识的东西,李遗是一点不解。就算他每天把书卷翻来覆去看,但怎么比得上别人十多年的积累。
  更别说各类修行,他更是落后于旁人。
  别人早就有师尊指导,开始学习师尊的独家法术了,而他却还被师尊拒之门外。
  李遗越想越委屈,朝着虚宿长老的洞府方向大喊:“下次我就不——来——了。”
  “我再也不来了!”
  “你是全天底下最坏的师尊!”
  第21章
  李遗大口呼着气,神情愤愤的,像个从地里刚冒出头的愤怒萝卜。
  旁边有一个特别大的白蘑菇,李遗把蘑菇柄扯掉,把蘑菇盖在头上。
  还想再喊几句,李遗就感觉自己的背开始隐隐作痛。皮肉像结了痂,有点痒痒的,只要一动,就扯着皮肉。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里升起,那个位置,是诅咒纹的位置。
  李遗从领子里探进去摸了摸,诅咒纹在发热,烫得他指尖一颤。
  他的注意力全被诅咒纹吸引了,全然没注意,一个人从道路的最末端走了过来。等感受到一股特别的气息的时候,他歪头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紫衣白袍的人走了过来。
  他立马把手从领子里拿出来,站正,欣喜地喊道:“师尊!”
  虚宿长老瞥了他一眼,神色跟平静的湖水一般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遗道:“每隔七天要去师尊那里上课,你的洞府我过不去,只能在这里等你。我本来是一根木桩,等你太久,我都成一个蘑菇了。”
  他自觉是非常委屈的,但凡师尊对他有一点同情心,都应该可怜他。
  但虚宿长老微微蹙眉道:“我不是告诉你,我这个月没空?”
  李遗很惊讶地抬起双眉,灰眼睛圆滚滚的全是疑惑,问道:“没有啊,一直没人跟我说。”
  虚宿长老道:“给你的令牌,背面写着。”
  李遗回忆了一番,令牌的背面是有一堆文字。写的是几百年前才用的篆文,一般来说念过一些书的人,是一定认识的。但他也就几年前,父亲把他带到都城后,才念的书,认识现在通用的文字已经不易了,几百年前的文字,他看着跟看鬼画符没区别
  他甚至是现在回忆起来,才后知后觉那应该是篆文,本来他以为是什么符。
  有些尴尬地挠挠蘑菇头,李遗道:“我……我没注意看。”
  虚宿长老并没有任何顾及徒弟自尊心的想法,冷漠地开口道:“不认字就去学。”
  随即冷漠地甩袖往前走。
  李遗连忙追了上去,跟在师尊的身后。他惊喜地发现阵法对他不起作用了,之前怎么也不能再往师尊的洞府前进一步,现在却能无碍地向前走。
  他心里暗自开心,师尊对他还是很好的,很会照顾他。师尊也不是故意不理他,只怪他自己不认字。
  就当他心里唱独角戏的时候,虚宿长老已经把他带到了洞府前。
  虚宿长老站在门前开门,李遗顺着师尊往上看,又是篆文写成的字。那古朴的字,和现在通用字的字形很像,李遗隐隐约约认出来,是秋殿二字。
  古朴的门匾下,是穿着几百年前服饰的虚宿长老,总让李遗产生一种错觉,他的师尊是活在几百年前,熟悉了几百年前的一切,然后把几百年前的习惯,都带到了现在。所以让人产生一种时间上的距离感。
  李遗维持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礼节,在虚宿长老开门后,他眼巴巴地站在门外,没有往前走一步。
  虚宿长老扶着门,在徒弟的眨着亮光的眼睛中,冷酷地关上了门。
  李遗抛弃礼节,大跨步走到门前大喊:“师尊,我还没进去呢,你开开门啊。”
  门内传来声音:“别进来。”
  李遗看了看天,墨色已经笼罩了过来,但就算不教术法,也可以进去喝杯茶啊。他不甘心地问:“为什么?”
  门内哼了一声:“因为我是天底下最坏的师尊。”
  李遗又道:“啊,你都听见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等很久了嘛。那天也确实晚了,不进去就不进去了,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
  门内:“你说你再也不来了。”
  李遗道:“刚刚我是说胡话嘛,你不要记在心上。我下次一定早点来,天亮我就过来,到时候记得给我开门啊。”
  门内没再传来声音,但李遗总觉得师尊还在,能听见自己说话,没话找话地问:“我头顶上那个蘑菇,能吃吗?”
  这次门内有声音了:“能吃,吃了下次你来,刚好给你过头七。”
  李遗:……
  李遗拿下蘑菇,愤愤地咬了一口,边嚼边往回走。
  看见李遗明显从内而外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一扫前一段时间的阴郁,风吹雁问道:“有好事发生?”
  李遗拿着没嚼完的小半个蘑菇道:“嗯,找到一个大蘑菇,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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