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这猜测实在不合常理,可陆宁远从来都是做在他们一开始看来不合常理的事,哪怕是这样离谱的猜测,也没人敢说就是错的。
先围死霍宓不要放,再看看,看陆宁远到底往哪走。狄庆掌握了众人心里都想着什么,摆了摆手,不准备再议,忽然有人来报,说雍人请求和他们交换俘虏,送来的交换名册当中,郭介这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个。
第278章
曾图收到从狄庆处发来的军令,面色凝重地坐在帅案前,半晌没再说话。
曾永寿见他不出声,捺不住问:父帅到底作何打算?
曾小云悄悄在他脚上踩了一下,让他噤声。曾永寿看她一眼,明显还有话说,但见父亲不理会自己,只能把话强行咽回到肚子里面。
曾永寿三十多岁年纪,和父亲生就同样一对牛眼,还有个兄长现在长安,是按朝廷的规定,特意留在那里的。说是规定,其实就是人质而已,曾氏兄妹两人包括曾图在内全都心知肚明。
好半天,曾图终于开口,却是看都没看曾永寿一眼,而是问:小云,你怎么看?
曾小云原本在呼延震一军,呼延震部卒被打散后也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没因为他少了一条胳膊嫌弃他。但后来呼延震落入雍人手里,曾小云再是爱他,也不能陪他赴死,见父亲屯军不远,收拢败卒干脆去投奔了他,在乱世当中也算有个照应。曾图依令移屯,往山东支援,她也就跟着往山东去。
依我看陆宁远追击咱们,本来就讨不得好,元帅之意,似乎是有些过犹不及。曾小云答。
曾图不做声,片刻后点点头,见帐中没有别人,把狄庆的军令拍在桌上,手指在上面敲了一敲,陆宁远想追咱们,追不上,就是真有本事追上来,能来的也没多少人。老陆的儿子是会打仗,名声大,但也是人不是鬼,再怎么样,咱们以逸待劳,等他来了包夹他,也不能吃亏。可现在要咱们往回走,是什么道理?总不成
曾图说着,猛然一顿。即便在儿女面前,他也没说出最后那句。
他疑心狄庆是失心疯了。虽然他没亲眼见过,但对狄庆被陆宁远割伤脸的事,他也早就有所耳闻,伤在脸上已非常人所能忍受,败军便更不光彩。狄庆忽然发来这么一道匪夷所思的军令,总不会是上次败于陆宁远之手,便败得没了理智罢?他到底在想什么?
曾小云问:所以父帅咱们是继续往前,还是
曾图长叹一口气,看向女儿,视线交汇的那刻,父女二人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无奈。
他们的身份不同旁人,不仅是葛逻禄人堆里的汉人,而且拥兵甚重,这么多的兵马是把双刃剑,既是他们的倚仗,也是横在他们脖子上的一把刀。
曾图在雍国时就是大将,后来率部投夏,身处高位,看起来风光无两不假,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是一脚踩在了悬崖边上,个中滋味只有他和儿女才能体会。
他有这么多的人马,朝廷的眼睛日夜盯在他背上,有一点行差踏错,马上便是杀身之祸。狄庆的命令,既不合常理,也没附上什么解释,如果是元涅,或者别的夏人将领,甚至就是呼延震,只要脖子硬点的,对这条军令就是不敢违背,也能去信质疑一二,他却多不得话,话说了便是心怀异志,只好长叹一声,无奈道:往前?哼传令下去,让士卒抓紧休息,明天一早拔营。
曾永寿没听明白,忙问:往山东去,还是回头?
曾图恼他蠢笨,一言不发,挥挥手将他赶出去了。
曾图回师路上,又收到几封从狄庆处发来的军令,大意是说他那里也已经出发,预计能在归德府和徐州交界处同他会和。见狄庆放弃了柘城,反而大老远的北上,只为了和他前后夹击陆宁远,曾图更觉匪夷所思,心情颇为郁闷。
他对狄庆的揣测一个比一个更坏,但其实狄庆做的这个决定,并非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恼羞成怒失心疯了,反而颇为苦心孤诣。
两天前,陆宁远的动向终于探明,他从亳州出发向北,然后又转道向东,往夏邑方向去了。
那里因在亳州以东,已经快要出了河南地界,近半年来都不是雍夏争夺的要地,没有多少夏人屯驻,于陆宁远而言,收复不算太难,但似乎没有多少意义。往前有商丘顶着,从夏邑出发,怎么也威胁不到开封,因此推其此行之意,应该是想要追击正向东移动的曾图一军。
狄庆得知陆宁远的准确动向后,本可以让曾图置之不理,若以常情推断,似乎也只有置之不理才是上策。要只是如此,狄庆绝不会给曾图下达让他回师的命令,其中还有内情,便和作为被交换的俘虏刚被放回的郭介有关。
据郭介说,放走他之前,陆宁远身边的那个谋士李椹曾同他密谈一阵,诱之以利,让他回到狄庆身边后继续为雍人做事。结果他一回营,就在狄庆面前把李椹对他说的话全都撂了,一点也不敢隐瞒。
他这么做,倒也不是他身为汉人却一心向夏,死心塌地地要给狄庆做事,只是意不能平而已。
原来郭介被俘虏后,以为凭借着之前立下的功劳虽说都是雍人用大价钱朝他买的雍人就是不重用他,也不会吝于放他一条生路,却没想到过了几天,终于等到人来救他,结果却不是放他、用他,那李椹居然要把他送回狄庆那里!以狄庆的性格,再见到他岂会饶他?
他几次相求,想让李椹放他一马,还提出愿意派人回夏国取回家产奉上,李椹都不为所动,一定要放他回去,还承诺他说已经买通了狄庆身边的某人,此一去一定不会害他性命。
郭介明知他是灌迷魂汤,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别无他法,在被押送回夏营的路上,自知必死,心中怨恨已极:这些雍人为了让他做事,连他性命都不顾惜,就是给他再开出十倍百倍的价码,难道他还能给他们卖命不成?
到了夏营里面,狄庆果然想都不想就要杀他,郭介却高声一喝,让狄庆先留他一条性命。当下他也不犹豫,将李椹要他说的话都说了,还说了前因后果,当然隐去了自己从前收受贿赂帮雍人传递情报的事,只说李椹他们故意放他回来是要他在狄庆身边做个奸细,是要用自己说的这些话故意误导他。
那么李椹要他说的什么?就是陆宁远正准备追击现在正往山东去的曾图。
开封在亳州以西,夏县在亳州以东,按陆宁远的调兵方向,去追击曾图,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更何况往夏县去,救援开封乃是南辕北辙,更加不合常理。这样看,陆宁远的兵马调动,就是要追击曾图没错。
狄庆想明白了这点,就有一点想不明白了:既然如此,雍人为什么还不惜放回被他们目为汉奸、按说该痛恨不已的郭介,特意用他的言辞坐实他的判断?
那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的真实目的根本不是曾图。
对陆宁远,狄庆已经十分熟悉了,就是时至今日,他脸上的伤口也仍在作痛不止。像这样声东击西的计策,陆宁远用过不止一次,他能上当一回,不可能跌进同一个坑里。
战场上信息杂乱,有时许多情报都指向不同的方向,主帅要做的就是从中拨拉出对方的真实意图,再以此定策。狄庆冷冰冰地看着郭介,像看一个死人,心里却琢磨着他。
对这人他已经不打算留了,但他说的话不像假的,狄庆翻来覆去地在心里掂掇,想要从里面扒出陆宁远的真正意图。
郭介说出这些,未必是对他忠诚,就是当真忠诚也没用了他落入雍军后没有马上自裁,那今日回来就是说得再多也不能活。他多半是向雍人乞命不得,才回来和盘托出,脸上那股恨之入骨的神情不似作伪。
雍人如果是假装守备不足,把他放脱了,那从他嘴里说出的话狄庆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可他是被作为俘虏堂堂正正放回来的,那便不一样了。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只要与陆宁远有关,那恐怕所有的一切就都要反着来看。
很明显,陆宁远是在有意误导他,狄庆便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即刻令曾图回军,自己则亲率骑兵北上支援,合力一击。
他也怀疑过,陆宁远如何有胆量追击曾图,他这样做的胜算何在。他凭什么能以为从后面追击曾图能讨得便宜?他是否以为,自己绝不会认为他追击曾图有什么胜算,因此也不会理会他的这一调动,然后他好实现自己真正的打算?
他是否像前面几次交战时那样,已经定下了一个阴损计谋,在暗中窥伺着、等待着、算计着,然后趁他大军迟滞,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将曾图这一军直接吃掉,然后回身再同他争夺豫北?
无论他正想着什么,这一次狄庆绝不会再让他如愿。陆宁远是人,他也是人,陆宁远会算计,他长脑袋也不是为了显个,之前他被戏弄过那么多回,也该是找回来的时候了。这一次他深思熟虑,不会再中什么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