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陆宁远道:我很快回来。见他没有更多的话,在他手上握了握,慢慢出去了。
  大约是知道刘钦不肯承认,他刚才没有开口发问,可那眼神分明是在问刘钦:你还在伤心么?刘钦竟不敢同他对视,好像有什么秘密让他从心中勾去了。
  等陆宁远走后,他闭目休息一阵,先让人叫来徐熙。徐熙一早便在外面等着,以备咨询,听说刘钦叫陆宁远进来,才离开了去处置公务,闻刘钦召见,马上便又赶来。
  对于刘钦要问的事,他心中已经隐约有底,果然,见到他后,刘钦第一句便问:对崔孝先这人,你怎么看?
  徐熙道:奸滑有余,智谋不足。
  刘钦沉默片刻,倒没点头,让他坐了,又问:你看如何处置为上?
  像这等事,刘钦以前是从不会问他的,徐熙闻言不由一愣,随后心中一振。
  他是降人出身,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周章那般声名好的,刘钦虽然用他,但同他一直隔着一层,也实属难免,当年刘缵对他,也不总是言听计从。
  但这次刘钦受伤,阴差阳错,只有他在刘钦身边代为理事,或许是他近日所为让刘钦打消了疑虑,也或许刘钦疑虑更甚,这一句乃是试探,但总归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因为没了别的心思,也就收了轻佻之气,面上贯带的微笑也不见了,无论这一句是不是试探,只如实答:臣以为陛下离京,京城人事不宜大动,等回京之后再徐徐图之为上。崔孝先此人只知一味见风使舵,留在朝中没有什么裨益,但陛下坐镇中朝,他唯陛下马首是瞻,也没有什么损害。对此人是去是留,全看陛下圣裁。
  因这一句,刘钦便知他与崔孝先没有什么私仇,也没有私交。徐熙说的不错,崔孝先现在暗地里上蹿下跳,是因为自己不在京里,等他回去,此人未必敢不老实。处置他与否,倒不是着急的事。
  不等刘钦追问,徐熙停顿片刻,继续道:只是崔在朝中毕竟有些根基,门生党羽对朝廷新政多有影响,陛下若要处置此人,臣以为需得妥善安置其二子。
  徐熙说得隐晦,但刘钦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岑士瑜死后,崔孝先占了些好处,现在在朝中能量不算小,要提防贸然动他,他鼓动起门摇唇鼓舌地生事。自从刘钦病后,现在朝中局势十分微妙,风向一变,各地土地清丈马上就缓了下来,更不必提积怨已久的人总要想方设法找个出口,于崔孝先而言,那便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的事。
  而如果决心要动崔孝先,先把他两个儿子都提拔到高位,再徐徐除其羽翼,似乎是个老成的办法。刘钦即位已久,早不像刚登基那会儿,当时对岑士瑜的处置难免失之操切,到崔孝先这里,手腕圆融了些,马上心里就有了计较。
  他看了徐熙一眼,这一眼颇多赞许,徐熙的反应却与往常不同。
  刘钦与他相处久了,抛出一个眼神、一句话来,往往知道对方大概会作何反应,在他看来,徐熙该是马上递上个笑,再说句虽然中听,却也略有些谄媚的话。但徐熙最后只是低了低头,再没别的表示,不见了往日的轻浮之气,反而让人起疑。
  往前追溯,好像从他病后,徐熙在他面前就隐约和之前不同了,倒不是今日忽然变的。刘钦在心里暗记下来,没有追究,又问:夏人那边,最近又有什么动静?
  臣正要禀告。徐熙道:臣在狄庆身边买通了一个幕僚,此人乃是汉人,名叫郭介,深得狄庆信任,只是
  他沉吟一下,看脸色有些为难,刘钦便问:怎么?
  徐熙才继续,前次陆将军袭破狄庆军,将此人俘虏,这条线便断了。
  一个俘虏的性命,刘钦倒并不关心,断了的线自然也有办法重牵。徐熙看着刘钦面色,见他果然没有什么表情,赶在他开口前又道:臣以为,可不可以在此人身上做一些文章?
  做文章?他身上最有用的地方,就是能告知我狄庆将有什么动作,现在他人在咱们这儿,这点是做不到了。狄庆兵马的虚实,交手这么久,也都探清楚,不需问他。他身上的文章嗯,是要假作不经意,将他放回去么?
  徐熙一怔。前一天刘钦问起建康人事,不问别人,第一个就问崔孝先,他便发觉刘钦虽然病重,头脑却没有丝毫混沌。现在听他三言两语便将自己要献的计策猜出大概,更觉暗暗一惊,可讶异之下,反而没送上句陛下圣明,而是道:臣只是有此想法,是否可行,还要请陛下定夺。
  成与不成,试试总无碍。
  现在亳州附近兵马甚众,行事也就不需像之前那样处处小心,刘钦对他具体的计划问也不问,答得颇有些爽利。
  徐熙知道以他一向的行事,既然这样说了,那最后就算不成,他也不会以此降罪,便应道:如此臣便尽力一试。只是其中有个关节,需得劳烦陛下颁下口谕。
  臣来的时候不经意般,徐熙把语气加重了一分,陆部正在处置俘虏,听说陆将军下的令是对此次俘虏一概诛杀,不论雍夏,一个不留。臣想向陛下讨道口谕,也好凭此前去要人,要是晚了,恐怕那郭介已经丧命,追不回来了。
  第274章
  李椹再见到陆宁远,吓了一跳,惊问:出什么事了?
  陆宁远摇摇头,在帐里找了把椅子坐下。
  他带来的兵马多,不好入城,便在城外扎营备胡,李椹这几天操持军务,也都住在城外。中军帐仍是按陆宁远一向的习惯布置的,他今日却还是第一次进来。
  李椹见他不说话,又问:陛下怎么样?有什么言语?
  陆宁远一去几日没有音信,他最关心的,一个是刘钦病情到底如何,是不是如传闻的一样、和哪条传闻一样,一个是刘钦对他们当初解围后就去开封到底怎么看。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当初往开封去,他们事先是没奉旨意的,换句话说,是陆宁远自行其是,不管打赢打输都犯忌讳。
  后来虽然开封打了下来,可紧跟着刘钦受伤,和他们当日的兵马调动,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
  况且出了这么大事,不可能囫囵过去,就是刘钦不迁怒,也总要追责,李椹这些天便等得十分忐忑。
  可陆宁远偏偏没有只言片语发来,一进城就音信断绝。他和张大龙等人托人打听,得到的回复也模棱两可。
  陛下伤得很重。陆宁远终于开口,李椹听见他说第一个字,才发觉他喉咙哑成这个样子,伤得太重了
  李椹一怔:总不成最坏的传言才是真的?心沉下去,声音反而发飘:是有多重?有性命之忧么?
  之前有几次后来救回来了。陛下瘦得只剩骨头,在床上自己翻不了身。是肩膀让弩射穿了,弩上有毒,损伤了心脉,说是以后以后
  他伏低了腰,手肘支在膝盖上,忽然埋头两手抱住脑袋,没再说下去。李椹第一次瞧见他如此,却也顾不得惊讶,为他话中之意久久不能回神。
  若是外伤,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等一百天后也就好了,但要是毒入脏腑
  他想到这里,思绪像是碰到什么冰冷的东西,乍然收回,明白了陆宁远为什么没有往后再说。
  刘钦对陆宁远、对他、对张大龙全都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他们这些人现在恐怕还不知在什么地方沉浮,也可能早早地就被邹元瀚弄死了,岂有今日?
  更何况刘钦为了解救他们这些人,不惜以身犯险,冒犯霜露,从睢州围解、第一次得知解围缘故的时候,李椹心中便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只是生性内敛,这等话不会对旁人说。
  这一军当中,人人都蒙此恩泽,这样想的不在少数。可正是要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时候,如何刘钦就出了这等事!
  就是不论个人感情,把其他都放在一边,刘钦也是不可多得的明主,再换了任何一人,都必不会做到他这样。他们这些人正要追随骥尾,回天挽日,再造个大雍出来,可要是刘钦万一不幸,中道
  就如陆宁远没说下去一样,李椹就是想也不敢往后再想,将思绪一把掐断,抽出陆宁远旁边的椅子,慢慢也坐进去。
  这会儿刘钦说了什么,反而不重要了,不过是纤芥微尘,不值一提。定一定神,他问:你准备怎么办?
  忽然,门口传来嗡嗡一响,张大龙隔着帐帘道:大帅回来了?前半句还在外面,后半句已经是在帐里,听着真切多了。
  他一身风露,也没察觉氛围有些不对,见帐里没有别人,便自觉换了个称呼,老陆,你说说你,一连好几天都没个信儿,给秀才急坏了。正好俺刚侦查回来,你也在,这下省事了,不用俺费笔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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