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他们便是前些天作乱的乡民,战败后被陆宁远挑选从军的。换了一身衣服,当了朝廷的正规兵,日子竟过得比之前强多了。不用抢掠别人,睁眼就有两顿饭吃,现在因为有作战,还从两顿改成了三顿,虽说每日的操练辛苦了点,但能吃饱穿暖,也就不在话下。
只是话虽如此,一上来就要他们打仗,听说要对付的还是如狼似虎的夏人,他们不能不心里头打鼓。
前一个人又嘀咕,你说,朝廷拉咱们从军,不会是想让咱们第一个冲出去送死吧?
常有这样的事。无论夏军还是雍军,总是喜欢在田里抓些普通百姓,等两军交起锋来,就给这些人随便发些武器,不给盔甲,就逼令他们冲锋。
他们这些人肉靶子冲出去,自然是扑地便死,后面的将军们却是试探出了对方的兵力布置,消耗了对方弓箭,然后才发令让自己的军队冲锋。那些真正的士兵踩着被他们尸体填平的陷阱和沟壑冲杀过去,有时明明有人倒在地上,只是受伤,人还未死,他们马蹄踏过,却是全然不顾。
他越想,越觉着是这个道理,不禁格格而抖起来。老赵却低声骂道:就你爱瞎寻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作甚?他是个愣头,生生死死都不挂心,听同伴说这些,也无感触,只嫌他聒噪而已。
屋里还有几个人也是一同被俘、新编入进来的百姓,闻言自己低头寻思,都不禁面如死灰,窃窃私语起来。这一小旗的旗总听到这边嘀咕,低声呵斥了句,便没人敢说话了。
他们从军以来,经过的操练尚少,但有一点印象深刻。那就是这一路官兵的军纪当真严格,让你做十分,你就不能做到九分,虽然心中害怕,到底却没人再敢言语。
忽然一声炮响,两个人身形一动,提起了刀,见周围人不动,又顿住了脚。旗总严厉地瞪了他们一眼,打个手势让他们回去。这两个人一愣,随后红着脸退回原处。
等人回来,老赵嘲笑道:真蠢!说了多少次记不住,让咱三声炮响才动咧!
斡赛里轻巧地收拾了村口的人,让前队骑兵进了村子,自己留在原地。
曾经有一次,他麾下士卒翻过村外设置的陷阱,进到里面,谁知道又遇到第二道坎,让他吃了一个小亏,多折损了个把人,就连他自己的座下马都被竹竿扎死了,幸好他情急之中一个翻身踩在马上,这才死里逃生,从此便留了心眼。
前队进去,这座村子中的情形倒是和别的地方一样,哭喊的有,躲起来的有,摔在地上屎尿俱下的有,却没有第二道陷阱。斡赛里听过报告,点点头,自己这才策马进入。
接下来的事情都和平时一样。他懒得挨家挨户搜查,而是又用起了自己的发明,让这些雍人自己把财帛粮食尽数吐出,再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村民们被聚成一堆,被一番恐吓、威胁,又一番争吵、推让之后,推举出村里最富裕的三户。斡赛里打眼一瞧,那首富和前一个村子里刚被他点了灯的屠户一样,也是个高壮胖子,只是要黑得多,炭盆里挖出来的似的。仔细一看,身上的肉好像也不是肥膘,都是些精壮腱子,这样的人,倒不适合被门板夹,适合进到他军中,大小也能当个先锋。
斡赛里汉语说得不好,示意一个雍人问他:你是做啥的?
黑胖子瓮声瓮气地答:杀猪的!
怕死不怕?
怕啥来!
要是平时,旁人回答不怕死,那斡赛里定然是要满足他的。这会儿却不仅不恼,反而哈哈一笑,又问:那想不想活着?
也想活着。
那好,俺给你画两条活路下来。第一条,把你家里的东西,值钱的,不值钱的,都找出来。第二条,入俺的军中,看你有一膀子力气,先从抗大刀的干起。
黑胖子想了想问:进你军中,还没收俺的家财么?
斡赛里没想到他能有此问,心想:他是当真贪财。却没注意你一言我一语间,那黑胖子脚底下一点点捯饬,已挪得离他近了。
旁人正为这憨汉哑然失笑,谁也没起什么防备,却突然,也没见那黑汉子手怎么动,下一刻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剔骨尖刀,面朝着斡赛里,脚底下往前一步,手往前一送,左手把着斡赛里肩膀,右手就把刀送进斡赛里肋骨下面,在里面打横里一搅。
斡赛里一声未吭,猛地圆瞪了两眼,几根粗壮结实的手指攥紧他的胳膊,力气大到没入那人皮肉里面,恨不能攥出骨头。马上,尖刀从他肚子里拔出来,带出一串鲜血,近一尺长的刀身都染了红,但见斡赛里死死瞪着那黑胖子,脸上尚不见痛色,两手青筋暴起,似要夺刀,但随后,在谁也没反应过来的功夫里,那刀又在他身上连刺三下,竟好像是他把着那黑胖子的手,自己送入进去的。
斡赛里什么动静都没发出来,等那黑胖子把手从他肩膀上拿开,便静悄悄倒在地上,血从身下流出一滩,飞快地往外散开了。
在这突然一瞬,旁人谁也未及说话,就听不知何处一声炮响,村口处起了骚动,却不知是什么。斡赛里周围夏人这才反应过来,拿葛逻禄语大喊:有敌袭!有敌袭!上马的上马,拔刀的拔刀,还有人朝着杀了斡赛里的那黑壮汉子扑去。
从不远处的屋脊上面一箭射来,正中那夏人脖颈。他倒在地上,脖子上尾羽乱颤,箭杆上依稀可见数道金纹。黑壮汉子猛地一声暴喝,顺势抢了他刀,左手剔骨刀,右手弯刀,上下挥动得虎虎生风,附近几个要去抢夺斡赛里尸体的夏人躲避不及,当即被他砍翻在地。
就在这时,第二声炮响,从原本静悄悄的屋子里冲出无数雍军,在街道间来来往往。夏人有想上马的,马上便被射死,混乱中大部分人只能弃马步战,雍军却越涌越多。
一个参领趁着那黑汉子越斗越远,在士卒护卫下抢到斡赛里的尸体,便往村外狂奔。谁知村口已被人扔满了铁蒺藜、放了木栅、布了绊马索。再看留在村外的一队,也已经同雍人交起手来,只不知这些雍人先前都藏在哪里,如何会忽然出现。
他一时突围不出,只能调转回去,往村后走。像这样的村子,出去的道路常常不止一条,他绕过交战最烈的地方,抓了个村民引路,让他带自己出去。
那人怕死,带着他走了一阵,果然越走人便越少。等当真见着别的路,这参领却不肯再往前走了,转身回去收拢士卒,意图整军突围。
若是寻常雍将,见着生路,早已经逃命不迭,但一来夏人军纪严苛,这样败走回去之后也是死路一条,二来他这一路都是战胜而来,心里颇怀自傲,不愿自己逃生,便尽力救下更多士卒,让他们随自己一道突围。
好容易收拢了百余人,成建制以后,便又恢复了几分锐不可当之意。雍人发现之后试图阻拦,却拦他们不住,直让他们跑到另一头的村口,此时却听见第三声炮响。
从村尾的房间中竟又涌出一堆雍人,从前面拦住去路。这些夏兵稍一顿足,后面的追兵却又到了,那参领无法,只得大喊一声,鼓勇向前,刀还没举起来,座下马便被什么绊翻,将他和背上斡赛里的尸体一起摔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爬起,脖颈上一把刀剁下,便身首异处。
临死之前,远远只见数张汉人面孔,各个骇得白了脸,仿佛仍对他无限惧怕、无限惊恐。为着这眼神,他忽然又有了无穷勇力,无头的身子就待要从地上爬起,却终究动弹不得,蓦地眼前一黑,就此死去。
第223章
刘钦把弓递给旁人,登上看城,便有内侍为他净手,解开护腕,然后将一件狐裘披在他肩上。
刘钦身上还有热汗未消,便不让人系紧,敞开怀坐在椅子上,一开口呼出一串热气,马上被烈烈北风撕扯开,好了,开始吧。
一转眼又是一年冬狩。这年刘钦没再将驻守在外的众将召回,因此规模也就远远比不上去年他刚登基的那次。只是既然要治戎讲武,场上总要有些武人,他不能亲临江北检阅各军,便要江北诸将各自派几个健儿过来比校武艺。
他方才射猎回来,算是开了个彩,之后的一项是让众人比校骑术。
今年不见了秦良弼、陆宁远几个,参赛的人中,除去江北众将派来的健儿之外,还有从东南各省驻军当中选出的小将、御林军中诸将校、一些年轻的宗室和重臣子弟。
这些武弁贵戚,大部分自然都是用自己惯骑的宝马来比试,以便更能取得名次。御林军中的将校,更是沾了刘钦的光,得以从他的马厩当中借来御马,因此各个摩拳擦掌,昂首挺胸,看着旁边那些身份比自己尊崇得多的贵族少年,也不由多了几分睥睨之色。
由于人数众多,怕一会儿跑起马来互相挤压,因此参赛的人被每十个人分成一组,这么一轮轮比试下来,选出每组当中最快的人,最后额外再跑一次,决出最后的胜者,这一场便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