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陆宁远不知有没有洗过澡,身上带着夜里的寒意,刚贴上来时是凉凉的,后面慢慢透出热来。他抱着刘钦,也不说话,刘钦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醒着,同样没有开口,放缓了呼吸,正要睡去,陆宁远却在他脑后隔着头发慢慢吻他。
你还怕我么?
忽然,陆宁远开口问。
不等刘钦回答,他又道:你别怕我。
刘钦想要翻身,他却收紧了手臂,没让刘钦转过身来,鼻子抵在他脑后,轻轻蹭了蹭,随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第203章
薛容与深夜从宫里回家,本以为妻子黄筠已经睡下,问过下人,正打算自己去别的屋里睡,下人却说夫人没睡。薛容与一愣,这才往院里走。
他进屋时,黄筠正点着盏灯,伏在案前不知写着什么。薛容与没惊动她,轻声走到她背后,刚要出声,黄筠道:回来啦?
薛容与一笑,顺势把已经抬起来的手放在她肩上,我声音这么大么?
黄筠搁下笔回头,脚步声是压得小,可开门声太尖了。说完,笑着问他:大忙人,又这么晚进宫,让陛下频频夜半虚席,不知道薛相公有什么鬼神之策?
薛容与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暗叹自己要是真有就好了。
从古到今,多的是巧立名目搜刮国库以充实内帑的守财之君,能从内帑里往国库掏钱的皇帝能有几个?当今陛下掏空了内帑,只有让帑银不折价这么一个要求,他却一点眉目没有,思之真是不能安席。
此事要是解决不得,以他对当今天子的了解,刘钦固然不会收回成命,但自己后面的谏言便难出口了,必须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伤民,也能让天子满意。
但他毕竟已回到家里,便暂且不再多想,反问黄筠:还说我呢,这么晚了,夫人怎么也还不睡,在等我么?
黄筠笑道:要是等你,天天都不用睡啦!我是睡不着,想着理一理帐。咱们到建康以来开销实在是大,从家里带来的银子都花光了,还去银铺取过三次钱
她随手拨了几下算盘,算珠敲出几道噼啪脆响,这么下去,日子可是要过不下去了。
薛容与一愣,如何有这么大的开销?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黄筠扳着手指给他计算起来,咱们住的这个宅子,是陛下特旨赏赐的不假,没有花钱。但正因为是陛下赏赐,打理起来不敢不尽心,这么大的院子,花花草草不能有一处衰败,引水的水渠也要定时疏通。为着打理,除去从家里带来的家丁之外,又雇了足足五十个下人,这些人每个月的吃喝开销,岂是一笔小数?
薛容与精于计算,让她一说,脑子里马上便有了数字,笑着叹气道:看来让陛下太宠信,也不是什么顶好的事。
刘钦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同在睡梦中的陆宁远无意识紧了紧手臂。
黄筠见他得了便宜卖乖,微微一笑,不理会他,又道:你现在做了相爷,京里许多朋友都来携礼拜访,有些人的礼物你不收,有人的不能不收。收了就要回礼,回礼的事都是我在打理,你不上心,可知道一次回礼要多少银子?
薛容与道:找个空,去远点的地方把那些礼物当出去。
倒是个办法。黄筠道: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但当出去的钱,肯定比不上花出去的就是。
薛容与见好歹有了点解决办法,放下心来,开始换起衣服。
黄筠从桌前起身,过来帮他,一面解着他的腰带,一面道:还有就是,京里什么东西都比家里面贵了两三成,日积月累,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又问:你是不是要发俸了,再不发,咱们家可就揭不开锅了。
薛容与算算日子,嗯,还有五天,幸好幸好。
他和黄筠都是知足常乐的人,只要锅里还有米,就问题不大。薛容与官俸很高,发俸之后,总能多支应几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办法也来得及。
他解下朝服,挂在一旁,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笑,现在看来,治国和治家当真是一回事。朝廷国用不足,咱们家家用也一样不足;咱们家嫌下人太多、开销太大,朝廷上也有多少年积攒下来的冗官之弊;朝廷上贿赂成风,落到咱们家,才有这么多不得已的应酬往来;礼物在咱们家一当一取,便要折价,白白损失银子,朝廷上现在也有此虑
他说到这里,想到夜里同刘钦的谈话,眉头不由轻轻皱起来。黄筠心细,一眼便知道他是遇见了棘手的事,顺着他的话头稍稍一猜,问:莫非这次发俸要改为用实物折算了么?唔,之前不是说陛下没有答应?
薛容与见她会错了意,摇摇头,陛下的确没有答应。是
他顿了顿。按说这等国家大事,既然还没在廷议上提出,便是绝密,不该对第三个人说,但他和黄筠从来夫妻一体,因此薛容与只稍一犹豫,见四下没有旁人,下人也被支了出去,仍是低声道:是为北军发饷的事。陛下答应动用内帑了!
黄筠一惊,随后道:这是好事呀啊,相公是担心贸然拿出帑银购粮,会抬高粮价么?
她反应当真是快,薛容与握了握她手,躺在床上叹气道:北军一年的军饷,不是小数目啊。
这是自然。黄筠道:只是往年不也是从各省收上赋税,入国库供各部取用,这些难道已经都用光了不成?
薛容与不出声,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向着远处微一示意。黄筠也走到窗前,但见北面不远处彩灯点点,结成一张璀璨灯网,照得那一角天幕有如白日,正是皇宫宫城。
既然看到这个,倒也不必明说了,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会意,关上窗户一齐回去了。
这一年来刘崇广纳民女,充实后宫,大兴土木,营建宫殿,大肆赏赐护卫他一路来此的南渡功臣和迎驾有功的大小官员和乡绅,桩桩件件,无不靡费巨亿。
刘钦即位之时,国库里不说空空荡荡,也只有三两个子咣当,他却许下补全北军军饷的大愿,薛容与在各部跑了几天、算来算去,最后也只能请他打开内帑。既然要用内帑,便有这许多的麻烦。
黄筠忽然问:你们要发俸了吧?
薛容与一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问两遍,却也还是点点头应道:还有几天的事了。
发俸发的是一部分粮食、一部分布帛,和一部分银钱吧?
薛容与暗暗奇怪,朝廷是一向如此发俸的。家里都是夫人打理,如何明知故问?
那为什么不黄筠微微低头,看着地上某处,慎重地慢慢道:将要发给百官的官俸,充调为北军军饷,将内帑中的银子、丝绸、宝物等折算官俸发给百官?
薛容与原本正要躺下,让妻子一说,睡意登时飞走,马上道:这样做不是左手倒右手,粮价仍是浮动么?只不过受影响最大的地方从江北变成了城里
他忽地恍然,惊愕地看向黄筠。黄筠此时也想得通了,朝他颇为肯定地点了点头。薛容与张开嘴,慢慢闭上,喃喃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沉思着,好半天时间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忽地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黄筠这才道:江北城郭隳废,百业待兴,是绝不能不多给粮草布帛的。不然给他们一堆寒不能衣、饥不能食的东西,他们换不出去,卖不上价,少不得还要掠粮于民间。更有甚者,还可能有人瞧准机会,囤货居奇,江北局面就更难收拾。
薛容与不住点头,接口道:是了,是了。由朝廷出面,把帑银换成粮食布帛,短时间内这么多银子抛出去,又要收那么多的粮,粮价定然控住不住,帑银白白损失太多,陛下也难接受。但如果是用俸粮直接替换,便省去了这一步,不需额外花两三成的银子,就能足额发放了。
相比江北士卒,京官承受力更强,尤其许多高官显贵,本就不指望这点官俸过活,见粮价贵了,先不去买入就是,买入的少了,粮食就自然会慢慢掉下价来。
黄筠又道:发官俸时,可以官位高的,粮食比例小一些,银钱多给一些,那些在京里本来就难以糊口的小官,可以多发些粮食布帛等实物。他们官俸本来就低,往往也更贫寒,粮食稍一涨价就难以过活,多发点粮食给他们,也能让他们少受些影响。
薛容与连连称是。
照这样做,便是将原本由皇帝承担的帑银损失转嫁给了京官,尤其是官位越高的,受影响越大。这样下来,刘钦出大头,百官也各自出了点血,换得北军军饷,也算是劫富济贫,共渡难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