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但同之前许多次一样,刘钦又一次张开羽翼保护了他,恩遇之隆,本朝百余年之中也只寥寥数人,他何德堪之?计往后只有披肝沥胆,罄竭心力,知无不为而已。
还有最后一事。刘钦的声音再度响起,岑士瑜已经羁押多日,三司问审,罪责已明。其人怙恩恃眷,窃持权柄,蔽翳朝纲,比年贪腐,家资累万,触目惊心,横行乡里,不可尽道。为相以来,更是愆戾山积,以至官以财进、政以贿成,贪风不止,民怨日深。值此国难之际,仍不思易辙,当日倡言弃长安而走,便误君父实多,至于今日;南渡以来,窃鼎铉之位,却只知因循苟且,上下沆瀣,以至国事日非,民不堪命。追其所为,可说死不蔽辜!
朕初承大统,本念其虽无夹辅之功,却尚有数十载焦烂之劳,本欲曲赐矜原,网开三面,放其生路,奈何其自绝于朕、自绝于天下,竟纵家人行刺驾之事,委实丧心病狂,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前外事未定,虏尘扬起,朕无暇他顾,这才稍宽数日。然攘外者必先安内,岑士瑜及其逆党如何处置,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议定之后,明日需给朕个说法。
他已说了死不蔽辜四字,如何处置,岂用多言?让三法司上奏,只是走个流程而已,三司长官只有唯唯领命。
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话砸下来,满朝大臣当中,未被岑士瑜一案牵连下狱、如今尚在朝班的,无论是岑昔日好友,还是门生故吏,竟无人敢为他说一句话,只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垂首肃立而已
为官有年,众人今日才知,天子之威,竟至于此!
第201章
刘钦只着里衣,斜倚在塌边,正让宫女服侍着洗脚。
自从天气转凉,他不再每天沐浴,今天没有出汗,便也不去折腾。从前刚同翟广分手,回到京里后的那段日子,他曾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过一阵,后来慢慢回到从前,这等事往往都要旁人服侍。
这几日他视力又恢复了几分,隔着这个距离,已能瞧清楚服侍他的宫女的面貌。
她低着头,神情恭谨、温柔,手上动作很轻,像是做过这事许多次了,可看年纪也才十余岁,刘钦默默看着她,出了阵神。
陆宁远走到旁边,神情紧张地问:怎么了?赤脚踩在地上,手里还端着他自己的洗脚水。
同刘钦不同,他久在戎旅,上一世哪怕官拜大将,也从没让别人洗过脚。第一次见到宫女端着水盆来时,他还不觉着什么,可等对方在他面前跪下去,手摸到他鞋子的时候,他才浑身一震,用那样的病腿从原地猛地弹开了,而且弹得老高。
这会儿刘钦洗脚,让他也洗,否则一会儿两人不能睡在一张塌上。他自然应了,坐在另一边,弯下腰去,拿皂角在脚上使劲搓了两遍,连每个脚趾缝都搓洗干净。
两人没有闲聊,宫女也不说话,寝殿中只有被手扬起的一道道轻轻的水声。陆宁远时不时抬头,向刘钦看去一眼,到最后三眼时,他开始觉着奇怪,终于放弃最后一只没搓的脚趾走了过来。
刘钦听他和自己说话,回过神来,循声转头,看了他脸上神色,又低头看看他脚,湿哒哒还在淌水,不知为何,颇感好笑,答他道:我在想薛逢时今天对我说的事情。
说完,他也不继续解释,招呼宫女抬头看他,这才发觉虽然时不时便要她服侍,到现在却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
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见陛下忽然和自己说话,而且还是询问她的名字,心下颇为惊慌,手也抖了一下,却勉力自持着答:奴奴婢名叫琼英。
倒有个好名字。多大年纪了?
宫女愈发紧张,低下头去,回禀陛下,奴婢是二八之年。
刘钦见她这样小,更感讶异,是什么时候、因何入宫的?
之前为他读奏章的内侍一直守在门外,听见殿内动静,不由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想陛下好像终于要近女色了,只可惜小陆将军也在旁边,正犹豫着该不该把这喜讯告诉德叔,就听门内继续道:是去年八月,陛下,陛、不太上皇广选民女,奴婢就就进宫来了。
刘钦心中一厉,面上反而愈发温和,问:你是怎么进宫来的?是家人自愿送你入宫,还是有人强逼?
他见她已经是惊慌之态,怕这样问之后,她受惊更甚,不敢说话,便又补充,我当时正在宁国府,曾知道一些情况。
他虽然做出一副慈蔼之态,但宫女闻言,仍是雪白了一张脸,微微张嘴,支支吾吾不肯说,浑身都在细细地颤。刘钦看了陆宁远一眼,疑心是他长得太过高大,引人生惧,就让他坐在床边上。
陆宁远照做,坐在床边离他不远的地方,腰背挺直,两手放在膝上。
你只照实说就是。莫非你并非自愿入宫?
宫女伏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奴婢就是宁国府人
刘钦怔了一怔,道:我在宁国府时,曾见当地百姓为了不让女儿被选进宫,都争相嫁女,连接亲用的轿子都租光了,有的甚至要走着嫁女儿,还有一天之内数女共嫁一夫的。这样的事,你可听说了?
宫女就是宁国府人,亲历之事比他多得多,如何能没听说?刘钦这样问,就是想引她开口。果然,她闻言神色动动,伏在地上低声道:陛下圣明奴婢家乡的确就是这般。
渐渐地,她壮起胆子,那时官吏闯进各家抓人,遇见未出嫁的年轻女子,在面上贴了黄纸就带走,说是奉陛下奉、奉太上皇之命,要选进宫中当秀女。天天都有人家女儿被抓走,抓走后就没了音讯,乡亲们害怕极了,就就都赶忙让女儿出嫁。
奴婢当时年纪小,又不舍父母,本来已经选定夫家,也商量好了,奴婢哭着不愿离家,奴婢父母溺爱奴婢,就就一时耽搁了下来。结果后来私嫁女儿的人家多了,官吏就搜捕得更严,原本不要奴婢这样年幼的,后来只要年满十四,就需入宫,奴婢家里惊慌,就想要奴婢赶紧成亲,可原先的夫家已经纳了两房,反悔了,不肯再结亲,奴婢奴婢就耽搁下来。
奴婢父母无法,只能上街找年轻男子,原本原本找到一个,是外乡人,听说相貌很是堂堂,年纪又小,可是还没有商定下来,他就不告而别。当天夜里,奴婢就被黄门带走之后,之后就进宫了。奴婢出言无状,请请陛下恕罪!
刘钦神色一动,问:你爹可是个举人?
宫女愕然道:陛下圣明,家父家父确有举人出身。陛下,陛下是如何知道?
刘钦心道:我如何知道?你口中那男子恐怕就是我。
他当时自己尚且朝不保夕,自然没法携着旁人出逃,却没想到自己一个无心之举,竟对她有这般影响,当下便问:你想回家么?照实答就是。
宫女一愣,又是半晌无语。好半天,她终于鼓足勇气般,对刘钦道:想!
奴婢奴婢自从进宫以来,再也没见过父母家人,也再没收到过音信,爷娘不知奴婢生死,奴婢也不知道爷娘是不是安好奴婢听人说,进宫之后,人人都是这样,有些人几十年也不能见到家人一面,有的就老死在宫里还有幸运的能被放出宫,但回到家里,亲人也早就不在了
嗯。刘钦应了一声,既然你想回家,那我就放你回家。
宫女愣住,呆呆地看他。
刘钦把脚从水里抬起来,自己擦干净了,擦完之后低头看看,手里拿的不是布巾而是丝帛。他给丝帛扔在水里,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她走了,转了身子躺上床。
陆宁远正要有样学样,刘钦伸手挡了挡他,你重洗一下脚。
陆宁远应了一声,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才赤脚踩在地上的缘故,只好再去洗一遍。洗的时候偷偷看了脚底板,其实倒也不脏,刘钦常去的几个殿一天要拖三遍地,几乎没有什么灰尘。
但他也没有什么怨言,认认真真洗了,擦干后穿着鞋子把水送出去,走到床边,刘钦这才给他让了让地方。
大概是因为觉着睡在床边,临事易于反应,刘钦始终睡在更靠近门口的那侧。陆宁远可以从另一个方向上床,却没有,每次一定要绕过刘钦,拖着那条不大好使的左腿,在床上慢慢挪过去。
前两天刘钦心情好时,见他动作太慢,等着的功夫里会给他捞过来亲上一下,因为看不清楚,大多时候都是亲在脸上,有时刚好碰到了嘴,这个吻就变得很长。但今天显然他心情不怿,眼看着陆宁远一点一点在眼前挪动过去,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沉思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