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良久,他结束了这个吻,从陆宁远的颈骨,沿着肩膀、手臂,一路摸到他的手,用力握住了。
靖方他看了陆宁远一阵,稍稍往前,把头搁在他的肩上,因为看不见,第一下还磕到了鼻子。
他没在意,紧紧按着陆宁远的手,声音却是轻轻地道:我看不见,心里有些乱。
第190章
陆宁远顿感浑身一轻,好像没有了重量,轻飘飘不在人世间。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了,好像不是他自己的,那那怎么办?
他喃喃着,不知道自己此刻能做什么,除了也紧紧握着刘钦的手之外。
我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他想要再问一句好么,没有出口,怕刘钦说不好,便咽下没问。他甚至打定主意,哪怕刘钦不许,也要想法留在这里不动,刘钦看不见他,他只要站得稍远,刘钦就不知道自己还在。
他忘了宫里还有许多宫人,这样想着,越想便离事君之道越远,似乎也不像是忠臣行径。
刘钦果然摇了摇头,今晚你留宿宫里,明天一早就满朝皆知了。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陆宁远没有回答。上一世他曾几次被刘钦下逐客令,这回他隐约感觉,刘钦询问时辰,不是真的想要知道,而是预备着说天色已晚,顺势赶他出去。
他们知道也没关系,他道:没关系的。
说完,他顿了一顿,瞧向刘钦,忽然想是不是自己不在意,刘钦却在意声名,所以才不愿他留下。但刘钦闻言只是微微一怔,片刻后道:让人知道,没胆子议论我,对你就不一样了。
从前他年少时不管不顾,喜欢周章,便要处处显露出来。他自然不畏人言,旁人看他,至多只是风流太子而已,谈不上什么恶名,但对周章就不同了。
那些诸如衣带翰林之类的话于周章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时候的他不懂,等入到夏营尝过苦头、等回国后身居人下,他才真正明白。可往事已不可追,他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已经永远不会再改变了。
可是,那曾经周章以为永远不会为他所知的心境,在多年以后,却在今日的他的心中、对着另一个人浮出心头。是啊,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定是惜之重之,爱之宝之,岂会平白让人侮辱之、嘲弄之?他在茫茫黑暗当中,仅能拉住这一只手,但为了这个,他也愿意暂时将它放开,反正这些天也都是这样。
嗯。可是,陆宁远应道:我不在乎的。
刘钦又怔了一怔,重复问:你不在乎?他以为陆宁远是没有理解,但马上又想,以他的年纪阅历,不该不知道自己话中之意。
嗯。陆宁远也跟着重复了一遍,我要留下来陪你,别人想怎么说都没关系。
刘钦脱口问:为什么?
陆宁远也困惑起来,不知道刘钦为什么会问为什么。许多事情他从来都不曾在意过,也没想过该去在意,听刘钦认真问起,只得想一想答:他们说的不重要。说完,知道他看不见,拿脑袋轻轻碰了碰他的。
他动作很轻,刘钦却像被什么击中,愣在原地,神情当中有几分异样,可他深深控摄着心神,陆宁远瞧不出那是什么。
好半天后,刘钦在怔然中回神,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他才了悟了刚才的心境不久,马上便又被教会了一个新的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定是惜之重之,爱之宝之,岂会在意其他?
刘钦抓着陆宁远的手,在一片茫茫之中,只有它现出身形,温暖、牢固、可堪掌握。那么回寝殿?他笑一笑,你是不是还没去过?
陆宁远当然还没去过,见刘钦起身,两手忙从后面扶住了他,一颗心像是悬挂着的铃铛,让什么一拉,叮叮当当地摇晃起来。
内侍始终等在殿外,见状什么也没问,便去引路。
陆宁远左手从刘钦背后伸过,托住他的左臂,右手托着右边,在他身侧带他一起慢慢地走。刘钦摇摇头挣开,改为拉着陆宁远的手走。
在他心中,让人知道他和陆宁远有断袖之癖尚没有什么,可决不能让人知道他眼睛瞎了。陆宁远也不在意,只是手心出汗,悄悄弓起手背同他分开,下一刻却被刘钦紧紧捏住了。
如同打起一盏宫灯,在此时刘钦两眼当中,好像两人走过哪里,哪里就在黑暗中亮起一簇,台阶、石砖、回廊在脚下的方寸之地次第明灭。渐渐地,他走得更快了些,不再迟疑地用脚探路,他知道自己怎样都不会摔倒,所以放心地迈开步子。
走到某一处时他忽然想,这一世陆宁远或许做不成什么淮北长城了,没有一座长城是从皇帝的寝宫修出去的。外廷的人听说之后,还不知该如何说陆宁远,只盼不要太难听,不然他便没法装听不见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心,陆宁远冷不丁地道:之前你给我的那个宅子你给别人吧。
刘钦用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来,他刚登基的那会儿,为着赶陆宁远走,随手给了他一座宅子,但陆宁远到今日还一天都没住过,未来还不知道会不会住。
刘钦没说你留着也好,他一向知道什么氛围该说什么话,只嗯了一声,没说别的,此时却好比默认,陆宁远的脚步忽然轻了。
进到殿里,陆宁远又问:你身上有伤么?
刘钦一愣,之前在岑府让刺客划到一下,现在已经快要好了。
陆宁远拉着他走到床边,看他像是不曾失明一样熟稔地坐在塌上,替他脱下鞋子搁在一边,起身挽起他右边袖口,露出小臂,手肘侧面有一块淤青。
刚才他扶着刘钦走路的时候,碰到那里,刘钦皱了一下眉头。陆宁远轻轻碰碰,这里青了,你知道么?
刘钦唔了一声,是摔倒时候磕的吧。
陆宁远不出声,又挽起他左面袖口,看见一道长长的伤口,血痂已经脱落一半,新长出的皮肉因为不曾见光而显得有些苍白。
他没有伸手碰,握着刘钦手臂上没有伤的地方,声音沉沉地道:要是我在你身边
他在京城外任何地方的作用都比在京城里大,刘钦却也没反驳,笑道:你现在回来也不晚。
像这样的磕碰、浅浅的划伤,他一向不放在眼里,只当从没发生过,听陆宁远的声音,却好像难过得厉害,于是宽慰他道:没关系,也不疼。
他听陆宁远好像是跪坐在床下,便让他起来,往桌案方向看看,正要说什么,陆宁远又挽起他左边裤脚。刘钦无奈,按住他手,别看了,替我读章奏吧,在桌子上。
先前为了能如常上朝,不在百官面前露出破绽,他不让人搀扶,反复练习过多次,腿上磕碰比手臂上只多不少,实不愿让别人看见。
况且他身体有恙,就愈发接受不了这一副示弱于人的姿态,躺在床上,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任人查看,平日里他都未必能够接受,更何是况瞎了时。哪怕对方是陆宁远,他心里也觉着抗拒。
陆宁远轻轻握着他的脚踝,没有放开,炽热的手心透过那里单薄的皮肉,好像将骨头都烘得热了。刘钦闭上眼,又睁开,眼前所见都是一样,浑身上下只有被握住的那里莹莹透着一点亮光在昏昏茫茫之中,好像只有被触碰、和被他自己触碰到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
陆宁远请求道:我想看一看可以么?
刘钦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听他小心得有点可怜,也不回心转意,摇摇头道:没什么好看的,过几天自己就消了。你去
他话音未落,内侍从门口进来,因为知道他看不见,有意放重了脚步,既不吵闹,又刚好能让他听见,知道有人过来了。
陛下,到戌时了。混堂司已经备好水了,现在摆驾么?
他站在门内不远,眼观鼻鼻观心,两只手在身前抱着。混堂司乃是专门掌管宫内沐浴的,他这样问,便是问刘钦是否要去沐浴。
刘钦喜好干净,哪怕眼睛不便,每晚亥时也都要清洗一番身体,即便不去沐浴,也会让人打水擦身。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本来没有什么奇怪,但偏巧这个时间来问
他转头过去,看了内侍一眼。
并非他多疑,只是这个心腹内侍在他身边已久,多少知道一点他和陆宁远的事。之前陆宁远的信发来,也是他读给刘钦听的,回信也由他代笔。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此时来问,刘钦便疑心他是故意为之,甚至在心里暗暗怀疑起陆宁远和他身边人内外串联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