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第三盘就是捉弄了。他做的事情虽然于公理上挑不出错处,可他不是没有成家的人,自然做不了有国无家的圣贤,他做事时疏忽了家人,黄筠就要替他思虑。为着弥合他和黄茂的关系,黄筠这些天来定然是殚精竭虑,事情做成之后,捉弄他一二,也实在是理所应当。
这么想着,薛容与也微微一笑,欣然应道:是么?那我可要好好翻检一番,只盼不是在最后一块里就好。说着,将腰带松开,反手挂在椅背上面。
第169章
等薛容与走后,刘钦细细读了他在章奏中所写,起身在殿中踱步半晌,终于还是把心一横,决定就这么干了。
只是在他放出风声惊动岑士瑜之前,还需要提前做一些准备。
他让人秘密将崔允信叫进宫。虽然皇宫当中于他而言还远不是铁板一块,但以他对宫城的掌握,带一个人进来而不惊动任何人总还是能做到的。
崔允信近来充当了他父皇的牙爪,此事没有几个人知道,但他偏巧就是其中之一,甚至崔允信这样做就是出自他的授意。
自从他即位以来,崔孝先也算升任了六部尚书,可是不是吏部而是工部,众人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却难免想他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刘钦,或者刘钦是想要鸟尽弓藏。
其实并非无迹可寻。崔孝先之前便两面下注,在形势对刘钦不利时,曾经不发一言,刘钦若在心里记他一笔,也是理所应当。而他那个曾经因为刘钦而被废为庶人的次子,虽然很快就被刘钦重新提拔上来,得的官实际却是个位高而权微的闲职。
最开始众人觉着刘钦只是因为崔允信名声不好,拿这个位置做一个过渡,免得反对的声音太强,谁知道将他放在那里之后,刘钦就再不动他了。
崔允信坐了冷板凳,崔孝先也称不上前途似锦,只有一个崔允文看似被刘钦重用,其实却是给当成一颗棋子,往江阴的棋盘里扔。崔允信趁着这个机会活动心思,也是情有可原。
刘崇便是这么想的,或者说,他觉着刘钦认为自己会这样想。
崔允信向他投诚,他一开始嗤之以鼻,想儿子的手段也太拙劣,本来想置之不理,但转念一想,天予不取,反为之灾,不如将计就计,先稳住崔允信和他背后的刘钦,日后或许能有大用。
他为着让崔允信相信自己已经信任了他、开始用他,便通过他向宫外传一些情报,内容自然是半真半假,没有什么真正的机密,让崔允信帮忙联络的人里也没有他真正的、不可暴露的腹心。
于是崔允信同刘钦秘密见面之后,把这些天的事情一说,刘钦便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还有别的情报来源,因此一下便知道崔允信并没有真受信任,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请罪,然后道:不妨事,你就当做不知道,继续给他做事。另外
崔允信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看他。
他为刘钦做事,从来尽心竭力,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刘钦虽然明知道他没有什么大才,为人也算不上正,却仍是用他。现在见崔允信这样看着自己,那双眼睛竟真有几分犬马慕主之意,刘钦在心里颇感受用,面上却不显,继续道:想办法同岑鸾联系上,他最近不安分。
现在刘钦与岑士瑜的争斗愈演愈烈,已经摆到了面上,岑士瑜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但他老谋深算,起码明面上看还是一潭死水。岑鸾却不同。这位富家子弟从小便养尊处优,兼又是岑士瑜的老来子,溺爱非常,不舍得管束,见了眼下这个形势,如何能坐得住?已经上蹿下跳了起来。
崔允信同他年纪相仿,更又正替刘崇做事,虽然刘崇不信任他,但这样装模作样地用他,正好可以拿来骗取岑鸾的信任。而岑鸾当然不会是刘崇的心腹,他哪里会知道崔允信并不是真正受太上皇的重用?他恐怕会喜出望外,想自己不靠父亲,从此也要干成大事了。
崔允信愣了愣,随后忙应:是,臣明白了!
有人说自己明白,其实却是理解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后面两相对照,往往驴唇不对马嘴。但刘钦知道,崔允信的明白是真的明白,点点头不再多说,便让他去了。
崔允信离开时,是先正对着刘钦,头埋在胸口,一点一点小步退到殿门口的门槛处,等迈了过去,然后才恭恭敬敬地转身离开。从他身上,刘钦便能瞧见二十年前,崔孝先也是这么对刘崇的。
崔允文从没做出过这幅姿态,所以他现在是一省的巡按御史,而崔允信是他手边一把趁手的短匕,预备着等时机成熟时便要刺人。刘钦看着崔允信离开,又让人叫来徐熙,这次没避旁人耳目。
如今在前线的陆宁远眼看着马上就要接敌,虽然刘钦不相信他会败给刘骥那个蠢货,但毕竟情势不明,朝堂上观望的人太多,等常州府的考课推行下去,那边一闹起来,朝廷上也定不安生。岑士瑜会如何出招,他眼下尚且不知,如何应对,自然也无从谈起,要是有什么人能预为之谋,那便只能是两次险些杀他的徐熙了。
而他也要通过徐熙为他做的谋划,最后再看看他是否真的忠于了自己,再看看他的才华是否足够让自己捐弃前嫌,留他一条性命。
因为见徐熙时没有特意掩人耳目,很快,他召徐熙入宫问对的消息就传到了刘崇和岑士瑜的耳中。可无论时刘崇还是岑士瑜,谁都没有当一回事。
说到底,徐熙不过就是已故的衡阳王身边的一个幕僚,说一声名不见经传也不为过。他曾经的那些谋划因为太过机密,除去刘钦之外,没有太多人知晓,曾经向刘钦告密的那个刘缵旧部也已经被刘钦借故赶出了朝廷,知道当时情况的人就更加寥寥。
至于他上辈子是如何为刘缵出谋划策的,除去刘钦和陆宁远外,就更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了。因此刘崇和岑士瑜听说刘钦见了徐熙,只当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在为了安抚刘缵的旧部而努力,虽然一在宫外、一在宫内,一对老友却很有默契地同时嗤之以鼻。
新皇毕竟还是太年幼了。
没过几天,又一道诏令发出,常州府果然变天。而岑士瑜的反击也当真厉害,薛容与还是此时才知道原来之前都只是小打小闹,现在他才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弹章如雪。
对周维岳的、对他的弹劾如雪片般飞来,从京城到地方、又从地方到京城,质疑声、反对声、詈骂声入海潮般一浪一浪拍来,简直要将他和周维岳没顶。
他到现在才知道,当初岳父受人教唆,收受旁人的贿赂,想拿去走动工部,拿军需制造的肥缺,背后的人正是岑士瑜。就连那个价格比别处低了三成的商人,也是岑士瑜安排的陷阱。现在他岳父已经引咎去职了,车架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可是朝堂上的言官不肯放过他,一面说要严惩他岳父,以儆效尤,一面说他妖言惑主,所谓推行改革也是为了自家谋利。
更有甚者,竟然有人将矛头隐隐指向刘钦,说他因宠信薛容与,而故意宽待了黄茂,不然以他对付陈执中余党时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雷霆手段,如何能因黄茂自己吐出贿赂就将他轻轻放过?
言官们揪着这事不放,好像薛容与不大义灭亲、不请求刘钦严惩自己岳父,以为改革祭旗,此事便无法了结似的,不啻将他架在火上烤。而另一边,周维岳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周维岳在江阴,借魏大而顺藤摸瓜,不住攀扯岑氏子弟,也被人说是公报私仇不是方明俊与岑士瑜的仇,而是他与魏大的那点事。其实于周维岳而言,比起他正在做的、将要做的事,两根手指又算得什么?哪里值得他放在心上?可旁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攻击他为政手段酷烈,说他借着丈量田地之名横行乡里、鱼肉缙绅,夺富民生路,以资奸民无赖。
从常州府到建康,到处都是对周维岳的弹劾,他大雍建国以来,还从没有一个县令让人骂到过这种程度,简直可说是千夫所指了。周维岳初听鱼肉缙绅这四个字时,虽然一贯严肃,却不由笑了一笑从来只闻鱼肉百姓,今日竟听说了鱼肉缙绅这说辞,他听来不像弹劾,却反而更类嘉奖。
骂的人多了,这二人便好像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全天下的罪名都飞到了他们头上,而包庇着他们的刘钦,虽然一时还没有人敢在明面里妄议天子,但朝中议论汹汹,市井百姓之间也有传闻,好像新登基的少年天子并非什么英主,即位之初便宠信奸佞,把朝廷搅得乌烟瘴气。
反对的声浪太大了,薛容与但觉自己好像一叶扁舟身处滚滚怒涛之中,不知何时一道大浪拍来,就要把自己这条小船给掀翻过去。在常州府的考课难以为继了,周维岳在江阴的调查、清查田亩也进行不下去,甚至不把他调离江阴,此事都无法收场。
再这样下去,非但周维岳保不住,他自己怕也不得不去位了,更为重要的是,刘钦刚刚登基不久,威望能经得住几次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