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邹元瀚见状,飞马跑得更快,恨不得胯下这匹骏马再多出四个蹄子,一面回头,一面不住催鞭,在马屁股上抽得噼啪直响。
他看清楚了,来人可不是他的步兵,而是陆宁远,是太子的人,虽然看似是救他,但他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自己的性命还是捏在自己手上更为稳妥,便毫不犹豫地弃这支援军于不顾,趁他们正与叛军交战的功夫,自己逃离战场。
他既然认出了陆宁远,就知道他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一千人,想要阻止翟广的几千兵马是天方夜谭,也知道只留陆宁远一人断后,一旦他所部被攻破,翟广便会长驱直入,到时候照样追上了他。但危急之时,哪还顾得上那么许多,死道友不死贫道,当下头也不回,向西便跑,多跑一里算是一里。
他走后,陆宁远阻拦住翟广片刻,但兵力悬殊,果然渐渐不支。翟广也看出来,这小将所部官兵并非什么娴于战阵的精兵,与他给自己的感觉并不相称,人数也少,刚才直薄景山军阵薄弱处,逼他自救,这才略占上风,但不是自己大军对手,先破他再追邹元瀚,未尝不可!
他想到这里,便没有分兵,打算一鼓作气歼灭眼前的官兵。同不将扎破天放在心上的陆宁远一样,他也一眼便分出这两路官兵的高下,不说别的,只看一点这支官兵刚才略占上风,攻破景山右翼后,右翼士兵的盔甲兵器散落一地,他们竟不去捡拾,仍是随着号令而行,单这一点便与他之前所遇官兵截然不同。
他看出来,陆宁远人数虽少,对他的威胁却比邹元瀚更大。若不能现在把他除掉,日后必为劲敌,便暂舍了与自己有死仇的邹元瀚不顾,两翼并中军往陆宁远合围而去。
陆宁远退走,翟广紧追不舍,但慢慢发现陆宁远退却时,不是如邹元瀚刚才那般、或者自己败退时一样率众狂奔,而是退一段、转身支应一段、然后再退一段,这样一层一层后退,半分不乱。
他看出厉害,疑心陆宁远这样做是有所倚仗,先不忙追,着人四面探查周围情况,果然不多时斥候回报,西南方向烟尘大起,似乎正在向他们靠近。翟广恍然:果然是有伏兵,此人是在诱敌!
他刚才就在奇怪,只有区区几百人,如何敢直入他的军阵?但若是故意如此,引他追击,事先埋伏伏兵在旁,趁他不备前来掩杀,那便说得通了。
这几天他刚在陆宁远手上吃了一个大亏,中了他计,被拖在这里,一直拖到邹元瀚大军赶来,这次如何还能再中他计?忙缓下步子,一面命人探明伏兵多寡、距离远近,一面缀在陆宁远身后,不再主动出击,而是让大军维持阵型,缓缓尾随而行。
谁知没过多久,陆宁远即退入扎好的营寨之中,只消一眼翟广便看出此寨不易攻下。难道这人没想同他再打?正怔愣间,探马陆续回报,西南方向始终没有探到官兵踪影,刚才所见的扬尘应当是疑兵之计,现在已不见了,西南十里之外竟是纤尘不动。
翟广将马鞭当空狠狠一甩,既惊且佩,看着营寨外满布的铁蒺藜和营内十数木塔上的弓箭手,到底没有强攻,要去追邹元瀚,恐怕也未必追上,一旦遭遇他的步兵,自己麾下军马未经休整,恐怕吃亏,想了一想,便引兵而退,保存体力,预备之后的大战。
他走之前,回头向着陆宁远的营寨又望了一眼。但见寨门紧闭,守卫森严,无论陆宁远还是刘钦都没有露面。
第94章
在陆宁远出兵接应邹元瀚之前,营中关于是否要去救他,其实有过一番争论。
有些话不好当众拿到台面上讲,李椹私下里找到他,头一句便是问:老邹当真要救?
从在江北时,陆宁远行军就颇为谨慎,李椹在刚认识他时还感觉不明显,后来从某一次开始,他便注意到陆宁远每经一处,必然广派斥候,竭力摸清周围一应情况,都有哪些村镇、村里人口多寡、山川河流分布、还有附近有无敌军踪影,如果有,必要弄清楚其军力、动向。无论自己是不是只是在附近临时驻军,并不会久留,也无论之前有没有收到过敌军现身的警情,都从无例外。有时明明人手不足,斥候都派光了,他不惜调可战之兵出营侦查,也要将这些情况弄清。
也多亏了这点,翟广留空营在兰溪镇外,尽发大军中路设伏,预备一举歼灭邹元瀚之事才被他们探到。若是稍微耽搁,被他空营所惑,发现得晚了一点,再想去救便来不及了。
可坏就坏在没有耽搁这个时间。如今事情摆在这里,要不去救,邹元瀚是必死之局,可要是去救
之前在当涂县,邹元瀚把他们和翟广军一齐困在峡谷当中,坐看他们互相残杀之景可还历历在目,那时他受的伤,直到现在疤可还在身上。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们坐庄,难道不该照葫芦画瓢,也让邹元瀚尝尝这般滋味么?
况且邹元瀚是衡阳王的人,一早便想除掉太子,要是他死在翟广手里,不费吹灰之力断衡阳王一臂,本就该是他们所乐见的。
他死之后,他的那几万大军由谁收拾?太子若在京中运作得当,这些人全归他们所有也未必全无可能!天上掉馅饼下来,不抓紧一口吃成个胖子,还能把饼再扔回天上不成?
所以当陆宁远令全军准备拔营时,李椹是当真震惊了,更觉匪夷所思。
陆宁远却理所当然地道:自然要救。
李椹不好将话说得太明白,但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他是没想到还是怎样,心里一急,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老邹是什么人,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么?当涂县的事你不记得了?咱们装不知道,不救他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按兵不动,对咱们也不是没有好处
陆宁远忽然向他看去一眼,这一眼颇含严厉,让李椹不由一呆,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嗓子里没说出来。
很快陆宁远又缓和了神色,一面往身上穿甲,一面道:都是朝廷军队,岂能见死不救,举大军而资敌?我等切不可以私怨而误公事,不然江北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李椹一惊,知道他是说熊文寿等人在夏人兵锋之下对同袍见死不救,以致江北大举糜烂的旧事,一时哑口无言。让他一说,莫名有了几分自惭之意,但又不甘心,还想劝陆宁远再想想。话要出口,看他脸上神情,马上便知道多说无用,终于放弃了,长叹口气,罢了,是福是祸都依你了!说着,抬手帮陆宁远系盔甲旁边他不方便系的带子。
陆宁远没有拒绝,让他帮了这忙,李椹就明白了他没生自己气,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陆宁远人格太高,便将他显得卑下了,弄得他未免有些不自在,但兄弟间也没有必要为这点事生出什么芥蒂,陆宁远不介意,他也就没什么话说,一面替他系带子,一面冷不丁想:陆宁远救邹元瀚的事要让太子知道了,太子是敬他还是恨他?
那边,陆宁远已经穿好数层盔甲,准备出帐。临走之前,手已放在临别时刘钦送他的那件红色外袍上面,拿起来了一角,想了想,又放回去了。
对此李椹倒是司空见惯,自打刘钦送了这件衣服,除去刚出发那几天之外,就没见陆宁远再穿过几次,尤其交战之前,更是必不会穿。
李椹疑心他是担心交战时把衣服弄破,但和刚才一样,同样也不大理解。
罩袍的作用不就是这样么?不穿在身上,每天挂在帐里干看着,那还要它做什么?他看不如就地给太子写信,让他抓紧再送几件过来,不然陆宁远就冻死在这儿了。但这话到底没敢说。
他与陆宁远相识不算短了,对他的性格也算知道个七七八八。陆宁远性情既随和、又威重,有时候对他嘻嘻哈哈说什么话都行,有时候当着他面则半句玩笑都不敢开。如今开战在即,便是后者的时候,李椹一句没再多说,跟在陆宁远后面掀帐出去了。
等救下邹元瀚,眼看着这人抛下他们,自己跑了的时候,李椹真是恨得直咬牙,更生出满腔怒气,大半对着邹元瀚,小半却是冲着陆宁远。
撤退路上,翟广紧追着他们不放,眼看着就要无法收场,他一忍再忍,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对陆宁远道:你卖了好,人家却不领情,这下怎么说?
陆宁远却像是丝毫不觉意外,只是道:没关系,咱们也可以全身而退。
他临阵许多布置,除自己之外,常常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全部知情。派去西南方向的一小队士兵,在马尾上绑了树枝,挑选一处密林,在期间不住地驱马往来,扬尘造势,迷惑翟广,此事除陆宁远本人之外,就只有那一队士兵自己知道,就是李椹事先也不知情。
等回营之后,李椹本来还意外翟广怎么忽然放松了追击,显出十分慎重的模样,居然会放他们全须全尾地回到大营,听陆宁远解释之后,方才恍然,叹了口气,在心里想:他爱做滥好人,倒有做滥好人的资本。刚才的埋怨之情一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