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可随后,就见他将脚一收,身子下探,举起刚刚理过袖口的右手猛地一挥,一巴掌把成业给掼在地上!
第38章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众人谁也没反应过来,就是成业自己都发着愣,过一会儿如梦初醒,羞恼至极,捂着脸一骨碌爬起来,惊怒交加地颤声道:臣成业虽然不济,却也是朝廷大臣,守土一方,任事多年。太子太子无故当庭殴打国家大臣,怕是需得、需得向朝廷给个说法!
不妨事。刘钦把手掌摊开,刚才席上诸公纷纷言道,此一战首功当归于我,我虽然不敢居此,但细论起来,成守备功劳再大,似乎也确实大不过我。我这么说,你没有异议罢?
他迎着满庭目光,在成业身前走了两步,而我刘钦已是太子,加不得官、进不得爵,功无可赏,还是在别处花掉为上。刚才我举止轻佻,行事无状,实是有失体统,自该处罚。只是我前两月守城艰难,几次与诸公一同击败夏人,今日又立此大功,‘以功覆过’之后,尚有结余,将来报给朝廷,好像也不用特意给什么说法。至于剩下没用完的功劳
他双眼一翻,看向成业,右手举在身前,轻轻挥动两下,笑着问:不知道要在你成守备脸上再抽多少个巴掌,才能抵得干净?
成业怒极,大吼一声向他扑来。他平生从没被人这般羞辱过,加上久在军旅,自有一股横气,气到极点,哪还管刘钦是个什么鸟太子,拔刀就要砍他。
可赴宴之人,进门时身上佩刀就都被除下,在场这些人里就只有刘钦腰间挂着一把佩剑,成业热血上头,想自己若不抢在手里,让对方抢先拔出就糟了,于是对着刘钦面门抡起一拳,却是个假动作,猛一低头拔出他腰间长剑,对着他脖颈要害就直劈下去。
刘钦习武之人,纵然一时不察,让他夺去了剑,但想要闪身后撤,也足以反应得过来。可他不闪不避,只迎着这一剑,伸出左手一挡,那剑吹毛断发,登时破开衣服、皮肉,鲜血长流。
这会儿他才向后急步退出两步,大喝道:成业,你要杀我么!
这会儿满庭文武也都反应过来,纷纷离席,拥上前来。秦良弼坐在下首第一位,离着最近,一掀桌子两步迈来,挡在两人中间。
熊文寿大惊失色,一把攥住成业手臂,夺了他剑,用力掷在地上。当啷一声脆响当中,成业已是必死无疑。
刘钦折起袖子,紧紧按住左臂伤口,但见鲜血湿透几层布料,还从手指缝间一道道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成业见事已至此,又要上前,可身上落了不知多少只手,他狠命挣动几下,挣扎不开,脸色渐渐白下去,半晌后脱力跪倒在地。
数十个羽林呼啦啦从厅外涌入,围了这里,几个东宫亲卫推开人群跑上前来,把刘钦挡在中间。一时间,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庆功宴已是甲胄森严,剑拔弩张。
刘钦推开旁人,几步走到成业面前,弯腰拾起自己的剑,甩去血收进鞘里。
我不过是照葫芦画瓢,借着自己的功劳妄为一回,说到底也就是在你脸上扇了一巴掌,你就受不了了,恨不能杀我而后快,可你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你为着讨好上司,为了保全自己这一家的兵马,日后好挟制朝廷,为了自己安生活命,把两千友军弃之不顾,让他们一个一个死于仇敌之手,你道他们又如何想你?
成业猛然抬头,看向熊文寿,嘴唇动动,终于没说话,又垂下头去。熊文寿眼皮一跳,下意识看了旁人一眼,脚底下偷偷向后挪出两步,站得远了些。
当日成业在阵前劝他时说的那番掏心窝子的话,按说只有附近那些个心腹和传令兵能听见,现在却从刘钦口中说出,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惧,如何不背后发凉?
把人带上来。刘钦看也不看他,像感受不到疼一般,脸色和平常一样,忽然沉声吩咐。
随后众人就见两个羽林抬了个什么东西进来,不由纷纷让路,离近了一瞧,才勉强看出是个人,只是双腿都被炸断,右手也短了一半,整个人只剩下短短一截,剩下唯一完好的躯干和左臂都被鲜血涂满,肚子上豁开一个大洞,内脏都流了出去,只剩下一大截肠子还挂在上面,肠子另一头在地上一路拖行过来,地上却没有血迹,看来是血已流干了。
再看他面孔,两只眼睛圆圆瞪着前方,好像还含着怒气,就和还活着一样。
他被从谁身边抬过,那两只怒意勃发的眼睛就好像从谁面上扫过似的,引得众人纷纷转开头去避开,更有胆小的,或是举袖遮面,或是捂嘴干呕不止,差点把刚才吃下肚的酒菜又吐出来。
等尸体抬到成业旁边,刘钦抬手让人把他放下,高声道:都看见了吧?都看过来,不要不敢看。这是我大雍的好儿郎,不久前刚刚为国捐躯,不是什么恶鬼,也不是什么可怕物什,让各位连瞧上一眼都不愿,来,都看一看。
这人名叫王成,是一个普通士兵,在第三路疑兵当中,隶属陆宁远。这一路原定应该暂时拖住夏人,随后与成业兵马会合,一同撤回城里。但因为成业私心怯战,贻误战机,迟迟不肯救援,他们等不来援兵,又被近万夏军合围、绞杀,脱不得身,只有拼死血战,被围困在城外土垒上。
夏人仰攻不下,放炮攻打,炸断了王成两条腿。他当时昏过去,过后苏醒,醒来时夏人打上来,正从他身边过去。他拖着半截身子,抽刀砍断一个夏人的腿,又掷死一个,和第三个夏人手搏,被一刀捅进肚子,临死之前,自己抽出刀,砍中那人,和他同归于尽。李副把总,你当时在场,我说得可有差错?
李椹一愣,随后霍然而起,大声道:一字不差!
第三路人当中,像他这样死的,总计有一千九百三十一人。他们死之前,未必有多恨夏人,但成业,他们一定恨不能寝你之皮,啖你之肉!
还有,你因为进不得城,去而复返,作战不力,被夏人截断后路,致使大军被困,断水断粮数日之久,平白多出那么多的死伤,让本来一场大胜最后胜得窝窝囊囊,咎皆在你一开始违我节度,出卖同袍,才有后面那些波折!他们这会儿原本应该已在城里,和咱们一起庆功,到头来却成了夏人刀下之鬼,炮下飞灰,若是魂而有灵,得知原委,对你又岂能不恨!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我刘钦今日不杀你,如何对得起这数千将士?如何向这些幸得不死的百余活人交代?方才熊指挥使说‘激励来人’,这话不错。国家多故,不能不正人心,布公道,平赏罚,明耻教战,让人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
若是人人都像你一般,大敌当前,只顾门户私计,只图保存自家,坐视友军蒙难而不动如山,甚至于故意坑害,借刀杀人,则我大雍哪还有半点复兴之望?到最后忠志之士无不力战而死,只剩下蝇营狗苟之辈充斥庙堂,别说是芟除大难,克复中原,就连这半壁江山怕是也难保全!我今日放脱了你,来日怕是要与父皇浮舟东海,漂泊无际了。再欲追补,岂可复得?说到头,我今日非杀你不可,你有什么遗言,都趁现在说出来罢!
成业被人压着肩膀,半边脸抵在地上,王成的半截尸体正被摆在他面前,他又转不得头,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但见两只怒火熊熊的眼睛直愣愣瞪视过来,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甚至感觉这截尸体动了动,马上就要朝他扑咬过来。
正惊疑间,又被刘钦这么一问,心里明晃晃砸下来一个死字,腹中种种思绪尽从背后溻出,说不出话,只是我、我、我个不停。
刘钦不理他了,一面解着腰间佩剑,一面问熊文寿,熊指挥使,我要杀你的下属,你有什么话说?
熊文寿先前听他几句话轻飘飘道出自己与成业阵前之语,早有一半的怒火转为惊惧,这会儿又见他拉来这么一个人,当着众人的面唱了这么一出戏,明白自己这时要是强争,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别说势难保下成业,就是连他自己恐怕也难长久,难道不闻刘钦刚才那话,有意无意也是在指他?
想到这里,他脸色变了一变,终于低下头道:殿下持论甚正,令人折服。成业确是罪无可赦,臣没有什么话说,如何处置,皆取殿下进止。
那好。刘钦应了一声,把佩剑连鞘递出去,送到成业眼前,都松开手。成业,你起来,用我这把剑自裁罢。等你死后,朝廷还会如常追叙你的战功,抚恤你的妻女老母,把你当作阵亡对待,所存家人给半俸终身。
成业背上一松,脱开钳制,从地上慢慢爬起,却没站起来,跪坐在地,神情恍惚地接过剑,噌一声拔出,让一道寒芒照进两眼当中,登时清醒,猛一抬头看向刘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