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今日亲身陷阵,同样浑身浴血,在城上城下各受了些伤,尤其一张面孔被碎石划破数处,血流满脸,脖颈上还横着一道险些要命的血线。
陆宁远紧盯着他的面孔,喉结不住上下滚动,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听见他的话,只是自顾盯着他不放,显出几分恍惚之态。
刘钦抬手随意擦了擦脸,全不在乎地问:怎么,破了相了?
陆宁远微微一震,痛苦地垂下眼去,面孔忽地白了。刘钦吃了一惊,忙在他脸上打量,可陆宁远垂着头,什么也看不出来。
刘钦沉吟着,没再提让陆宁远包扎的事,只对左右吩咐:传令,收兵回城!
第22章
陆宁远此来带回了几个好消息。
一来他收拢外围残兵,大大扩充了军力,让夏人不得不有所顾忌;二来他烧了狄吾军粮,又断其粮道,让夏人仓促间筹不到粮,难以为继,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攻城;三来他还带回情报,解定方多日之前已从凤阳派人救援,因其要防备狄志等军,能挤出的兵马不多,但已足够让狄吾掂量掂量再留在睢州城外胜算几何。
此外,听闻朝廷已从建康派来使者,还带了数百御林军,但路途太远,还不知真假。
狄吾听闻粮道被断之后,断定陆宁远手中兵马不在少数,不然绝难做到这等事,见他只率千余人直逼城下,料想他身后还有伏兵,疑虑之下,这才鸣金收兵。
他却不知道陆宁远带回的总共只有这些人,再没有别的兵马,等得知之后,已错过了将其和刘钦聚而全歼的唯一机会,轻易放他们回城了。
再想围攻时,一来军粮不可支撑,二来顾虑着解定方那边援军将至,只得稍稍后退几十里扎营,百姓能外出就粮,睢州之围至此算是解了。
刘钦刚进城门,熊文寿已迎上前来,见到他扑地跪倒,高声道:赖殿下神威,亲冒矢石,终于击退猾虏,拯此一方!如此大胜,实为数年之间所未有,若稍加展布,飙发电举,何愁不能摧此大寇,再铸河山!
刘钦初尝胜绩,又出了胸中一口恶气,虽然最后因呼延震之事有一丝不快,但这会儿心情正好,也就不计较他言过其实,当众把马屁拍得这般夸张。
他抬一抬手,扶熊文寿起来,不肯据旁人之功为己有,加上还欲弥合其与陆宁远的关系,于是道:幸赖靖方言而有信,以一旅孤军,在几万夏人当中来去自如,扰乱夏人首尾,才解今日之围。若非如此,我再如何以身犯险,怕也不能把夏人吓退。
熊文寿脸上一僵,忙应:殿下说的是。
他当然知道睢州解围主要是陆宁远之功,更知道从这一战后陆宁远在刘钦这个当朝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面前就更加能说得上话,看形势是早把自己这个堂堂三品指挥使给甩到身后去了,如何能不着急?
更何况别人谁都能爬到他头上,就陆宁远不行,听刘钦言语之中对他这般抬爱,不免觉着十分刺耳,就想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谁知高帽送上,忠心表了,刘钦却不买账,他于是又道:这些日来城墙多有垮塌,如今夏人攻势稍缓,臣这就去带人修缮,巩固城防。
刘钦一愣,刚才你也受伤了,先去歇歇,处理一下,我看夏人仓促间不会再攻城,不必那么着急。
熊文寿感动道:多谢殿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殿下身在此处,臣岂敢托大,万事必保无虞。等城上之事都安排下去,臣再歇不迟。
刘钦见他如此忠勤,颇为嘉许,点点头让他去了。抬脚要走,见陆宁远往前跟了几步,像是想过来又犹豫,隐约记得上辈子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
若是放在那时,他只会视而不见,让他自己识趣离开,现在却顿住脚问:你有什么事么?
陆宁远顿了一顿,走上前来,臣这里有军中良医配好的伤药,十分见效,殿下要用么?
刘钦唔了一声,自然没理由拒绝,好啊,那你着人拿给我。他说着,忽然正正神色,靖方,你又救我一次。
陆宁远眼中像有什么一跳,因着他这一句,忽地鼓足了勇气,伤药臣马上便拿来,请殿下先清洗伤口,臣臣能给殿下上药么?
刘钦没想到他吞吞吐吐半天,最后是为了说这个,疑惑地看了他眼,因为觉着太过奇怪,又猜不出他用意,没马上答应下来,只道:先回府衙再说吧。
他回到好久没回的住处,刚卸下盔甲,又脱掉里面的内衬,换上里衣,陆宁远就来求见。
因为城中的炭已经在守城时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即便是刘钦这里也烧不上地龙,只置了个炭盆稍稍取暖。听陆宁远到了,他先罩了件外袍在身上,才让人请他进来。
刘钦坐在会客的花厅,一只手拄着桌子,听着门外响起那道特属于陆宁远的,一道轻、一道重的脚步。他刚刚在两军阵前想着什么来着?
陆宁远去而复返,如约而至,先破夏人后军,又穿过半边军阵,在弹指间的功夫与他两军会合,只是往他旁边一站,就好像立起一座城墙似的,让人平添几分胆气。
更不必提这些日相处下来,陆宁远沉着冷静,思虑周密,勇敢果决,一旦到了行伍之间,则更有一番平日里丝毫不显的豪气,这些无不为他所知,若他雍国果真有救时良将,舍此其谁?
不止他知道,上辈子的刘缵想来也知道,不然不会在他对自己的图谋有所察觉之后,以阅兵为名将原本驻军在外的陆宁远忽然召回,特意在他面前炫以兵威,以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想起来了,看着陆宁远一刀劈在呼延震铠甲上,那时候他想的是,好一座淮北长城!不知道这一次,这长城可是他的么?
门吱呀一声打开,亲卫把换上常服的陆宁远带进屋里,刘钦先他一步扬手免了他的见礼,让人把门带上,行了靖方,没有别人,就不必拘束了。
可谁知门关上之后,陆宁远看着反而更拘束了几分,肩膀绷紧了,从怀里拿出伤药,只瞥了刘钦一眼就挪开视线,殿下还没擦净伤口?
刘钦心道:你来得这么早,我怎么来得及?口中却说:哦,还没有,那你先把药放旁边,坐下说话。刚才听你说断了夏人粮道,具体怎么回事?
陆宁远把伤药搁在桌上,却不答话,殿下想知道,一会儿我再为殿下拆解。我去打点热水,先为殿下处理伤口。
刘钦见他自己手上的血还没擦干净,不知道怎么赶来得这么急,更觉奇怪,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陆宁远匆匆去了,刘钦打开伤药,在手指上沾了一点闻了闻,又扣好盖子放回原处。
过不多时,陆宁远洗干净了手,端着热水和毛巾回来,刚放在一旁,刘钦却先道:有茶么?我口渴了。
他刚回来不久,下人还未及奉茶就被赶走了,这会儿手边确实没水,陆宁远闻言便道:我去要。又转身出去。
过不多时,他带着茶水回来,放到刘钦手上。刘钦抿了一口,太烫,没有凉点的么?
陆宁远忘了可以叫人过来,转身又去换凉水。等他回来,刘钦接过茶杯,试试温度,仰头两口就喝干净了,空杯却不放下,仍拿在手里。
陆宁远道:我再去多拿点水。说完又转身出门。
刘钦在他后面摸摸下巴。
他不觉着陆宁远是对人献殷勤的人,今天看他如此反常,但又不像有求于自己,就起了试探的心思,故意支使他跑了几趟,看他作何反应。
谁知陆宁远瘸着腿跑了几次,神色竟然全无不耐,还和平常一样,他反倒有点过意不去,这次接过水,又喝下一杯,就搁在旁边,没再生事。
反而是陆宁远摸了下盆里的水,觉着有点凉了,再一次出去换了一盆回来,打湿布巾,在刘钦身前半跪着矮下身,问:殿下都有哪里受伤了?
刘钦在椅子上动了动,感到不大自在,草草挽起两边袖口,差不多擦擦就行了,药晚点我让下人上。
陆宁远不答,拿起他一只手,从小臂开始翻动着检查,避开伤口正中,沿着外缘小心擦拭起来。
刘钦任他握着手,布巾落在皮肤上,传来一阵阵热意,陆宁远那双能把他从前到后开出一个洞的手放得很轻,让他不但不觉疼痛,反而还有点痒。
他不出声,静静瞧着小臂上干结的血被一点点拭净,陆宁远去一旁把布巾上的血污洗掉,重新回到他面前,殿下脸上也有伤口。
刘钦看着他,哦,那你也帮我处理了吧。
陆宁远应了一声,弯腰凑近他,下巴下面的喉结轻轻抖着,把布巾折起来,支起的一只小角轻轻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