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司造监的仙官马上要来,意味着她连最后一点安静处理公务的时间都被监控了。
  “研墨吧。”她吩咐,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令人窒息的星图文书,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既回默默退回原位,拿起墨锭,继续研磨,只是那沙沙声,似乎比刚才更轻更慢。
  她的目光,透过低垂的眼睫,长久地落在与应疲惫的侧影上,她看着元君强撑着精神,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却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形的重担压垮。
  “元君,”既回将研磨好的星沙墨推到与应手边,“墨好了。”
  与应嗯了一声,提笔蘸墨,笔尖落在玉简上,留下深蓝色的星沙痕迹。
  她努力摒除杂念,试图理解星宿运转与人族某个部落信仰图腾的关联。
  然而,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李靖临走前那若有似无扫过既回的一眼。
  笔尖一顿,星沙墨在玉简上晕开小片。
  “元君?”既回立刻递上块干净的吸墨云帛。
  与应接过,按在墨渍上,指尖感受到云帛的柔软,她摇摇头,示意无事。
  既回便不再言语,安静地侍立一旁,目光低垂,仿佛只是殿内尊精致的玉雕摆件。
  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玉简的沙沙声,单调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通禀:“元君,司造监王仙官到。”
  来了。
  与应放下笔,“请进。”
  王仙官带着两名捧着记录玉册的小吏走了进来,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与应案头那本厚厚的天庭功德簿副本上。
  “下官王朗,参见元君。”王仙官行礼,“奉李天王之命,特来协助元君查阅功德簿,并记录备案。”
  “有劳王仙官。”与应声音平稳,示意他坐下,“本座正要查阅卷三天庭水部近五十年的功德流转明细。”
  “是。”王仙官立刻示意小吏翻开玉册准备记录。
  他坐在一旁,看似恭敬,实则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与应翻动玉简的手指和脸上的每个细微表情。
  与应强迫自己一行行看下去,那些冰冷的数据记录着天庭各部因降雨泽被,平息水患,引水灌溉等功绩获得的功德积累。
  然而,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云梦泽边渔民枯槁的面容,是水府龙王奢华的宫殿草图。
  水部功德,显佑三年,云梦泽水府龙王主持祈雨法会,泽被千里,惠及生灵百万,记上等功德三千七百斛。
  那一年,正是她目睹渔夫葬身风浪之年,所谓惠及生灵百万,可曾抚恤过一个失去顶梁柱的破碎家庭?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在心中默记,一旁的王仙官见她神色如常,眼中掠过失望。
  “元君,可需下官为元君诵读?”王仙官试探着问,似乎想从她的反应中捕捉什么。
  “不必。”与应淡淡道,“本座自看便好。”
  这时,既回悄然上前,为与应和王仙官各斟了杯新茶,她动作流畅,低眉顺目。
  在为与应奉茶时,她的衣袖拂过案角,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桌案,却巧妙地挡住了王仙官投向与应翻阅内容的部分视线。
  王仙官眉头一皱,端起茶杯掩饰,既回则已退回原位,依旧是那副安静无害的模样。
  枯燥压抑的查阅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王仙官的问题细致入微,甚至有些吹毛求疵:“元君,此处引灌灵田所获功德,与司雨仙官所辖区域是否重叠?”
  “这份平息水患的记录,似乎与人间王朝史官记载的灾情时间有半月出入,元君以为如何?”
  与应耐着性子,依据玉简所载一一回应,语气平淡无波,心中却已烦不胜烦。
  就在她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耐心时,殿外又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争吵。
  /:.
  “怎么回事?”与应皱眉问道。
  既回立刻躬身:“婢子去看看。”她快步走向殿门。
  很快,既回回来,身后跟着个满脸焦急,穿着水族官袍的侍从。
  第45章
  “启禀元君!”那水族侍从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云梦泽水府出事了!那司雨仙官带着天兵强行封查了水府库房,说奉元君之命要彻查行宫用度,结果、结果不知怎地,看守库房的老龟丞与天兵起了冲突,被打成重伤!现在水府乱成一团,龙王震怒,说、说灵山元君是要断我水族生路啊!”
  王仙官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好整以暇地看向与应。
  与应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明明在批注中写的是详查行宫用度,公示于众,何时下令强行封查库房?
  还打伤了人?这分明是有人借题发挥,故意激化矛盾,把屎盆子扣死在她头上!而且时机掐得如此之准,就在她被王仙官绊住之时!
  愤怒让她几乎要拍案而起,但看到王仙官那审视的目光,她硬生生压下火气,不能失态,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元君明鉴!”水族侍从还在哭诉,“老龟丞忠心耿耿,只是护府心切,绝无对抗天庭之意!求元君为水府做主啊!”
  与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看向既回:“惠岸行者可在附近?”
  既回立刻回答:“回元君,惠岸行者一早便去了瑶池与王母座下仙子商议下月讲经事宜,尚未归来。”
  木吒不在,金吒在外围,远水解不了近渴,此刻能依靠的,竟只有身边这个看似柔弱的仙娥和自己。
  “王仙官,”与应转向王仙官,“水府之事突发,涉及本座先前批注,恐有误解。本座需即刻前往云梦泽处理,这功德簿的查阅,可否容后再续?”
  王仙官故作沉吟:“这……李天王吩咐要详尽记录……”
  “天王处,本座自会解释。”与应站起身,“水族动荡,若波及人间水道,影响凡尘生灵,这因果,王仙官可愿与本座同担?”
  王仙官脸色微变,显然不愿担此责:“元君言重了。既是突发要务,自然以稳定为重。下官稍后再来叨扰便是。”
  他起身,带着小吏匆匆告退,临走前目光复杂地看了既回一眼。
  与应顾不上他,立刻对那水族侍从道:“速带路!”
  “是!是!”侍从连忙爬起来。
  “元君,”既回快步跟上,“婢子随您同去!”
  与应此刻心乱如麻,只当是这仙娥忠心,无暇多想:“走!”
  她快步走出七苦殿,僧袍在风中扬起,既回紧紧跟在她身侧,寸步不离。
  云梦泽水府,早已乱成一锅沸水。
  水波激荡,虾兵蟹将们手持兵刃,与披坚执锐的天兵紧张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司雨仙官带来的天兵领队,银甲神将正指挥手下,试图强行进入被符咒封闭的库房重地,对水族的阻拦视若无睹。
  “奉七苦元君法旨!彻查水府行宫用度,尔等再敢阻拦,便是抗旨!”
  “放屁!”蟹将挥舞着巨钳,“你们打伤龟丞,还想强闯库房?分明是假借元君之名,行劫掠之实!”
  “放肆!”银甲神将眼神一厉,手按上剑柄。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穿透混乱的水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住手。”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
  水波分开,与应身着僧袍,周身笼罩着一层属于灵山的清净佛光,缓步而来。
  她面容沉静,眼神却如寒潭,扫过对峙的双方,在她身后一步之遥,既回低眉顺目地跟着,仿佛只是元君的影子。
  “元君!”水族们如同见到救星,纷纷跪倒,连那暴躁的蟹将也收敛了气焰,龙王敖钦也从内殿匆匆赶来,老脸上满是悲愤和惊疑。
  司雨仙官和银甲神将脸色微变,连忙行礼:“参见元君!”
  与应没有看他们,目光直接落在被两名水族搀扶出来,气息奄奄的老龟丞身上,龟壳上明显有道深深的裂痕,显然是神力重击所致。
  “这是怎么回事?”
  “元君明鉴啊!”敖钦龙王抢先一步,扑倒在地,声泪俱下,“老臣奉元君法旨,正欲配合详查行宫用度,孰料司雨仙官竟带兵强闯库房,龟丞忠心护府,稍加阻拦,便被这神将打成重伤!这哪里是查账,分明是要灭我水府啊!求元君为老臣做主!”
  司雨仙官脸色一白,急道:“元君!下官是奉您批注行事!详查行宫用度!这老龟丞百般阻挠,形迹可疑,分明是心中有鬼!下官只是命人将其拿下,谁知他竟敢反抗,神将出手也是迫于无奈!”
  “迫于无奈?”与应冷冷地重复,目光转向银甲神将,“你出手之时,可曾想过,他是天庭敕封的水府属官?可曾想过,重伤同僚,是何罪名?”
  银甲神将被她看得心头一凛,硬着头皮道:“回元君,事急从权,下官唯恐其毁坏证据……”
  “证据?”与应打断他,“本座批注写得清清楚楚:详查行宫用度,公示于众!何时允你带兵强闯库房?何时允你擅伤水府属官?司雨仙官,你是在执行本座的法旨,还是在假传法旨,借机泄私愤、搅乱水府?!”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