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今日是他生辰,他的师妹自然也要漂漂亮亮的,总是一身素白道袍,披麻戴孝似的,像什么样子?
陈塘关内,人声鼎沸,比昨日更加喧嚣,挑担的货郎吆喝声此起彼伏,骑马的书生摇着折扇悠然穿行,孩童们嬉笑着追逐打闹。
刚出炉的炊饼麦香、糖葫芦的甜腻、街角鱼贩的水腥气,还有尘土和阳光的味道。
与应注意到,许多店铺门楣上都系着喜庆的红绸,像是在共同庆贺什么节日。
“饿了吧?先垫垫肚子。”哪吒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熟门熟路地走向那间熟悉的包子铺。
还是那位胖乎乎面团儿似的张老板。
一见二人,老板连忙在围裙上使劲擦着手:“哎呦!三公子!您可来了!”
哪吒显然心情极佳:“张叔,老规矩,来两笼肉包!”
老板利落地掀开蒸笼,白汽蒸腾中夹出胖乎乎冒着热气的包子,用油纸袋仔细包好递过来。
哪吒接过,转手就塞给与应:“喏,小心烫。”
他掏出银子,却被老板连连推拒。
老板脸上还沾着面粉,笑容憨厚:“三公子,今儿可是您的好日子!不收钱!图个吉利!”
哪吒不置可否,直接将银子按在油腻的案板上:“快打仗了,留着傍身吧。”
老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唉,这年头……纣王无道,苛捐杂税猛如虎,城外流民又多了好几拨……只怕这安稳日子,真要到头喽……”
他忧心忡忡地摇着头。
与应不愿打断两人沉重的对话,低头小口啃着包子,却感觉一道灼灼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哪吒鲜红的唇角弯起一个戏谑的弧度:“呦,学聪明了?知道吹凉了再吃?”
“你把我当傻子呢?”与应抬眼瞪他,腮帮子还鼓鼓的。
老板一看这俩又要“剑拔弩张”,赶紧打圆场:“三公子!今儿个高兴,您二位可得玩尽兴啊!”
哪吒十分自然地重新牵起与应的手,转身融入人流:“知道了,您也生意兴隆。”
包子真好吃啊!肉馅饱满,汤汁鲜香!
与应满足地眯了眯眼。
哪吒牵着她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她堪称豪放的吃相,忍不住调侃:“你这吃相……知道的以为你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时怎么苛待你呢。”
与应立刻咽下嘴里的包子,眉眼间皆是认真,还惦记着练武场的胜负:“在练武场时,你用长枪,却要我使短剑,若你也用剑,我未必会输给你。”
平时看着和和气气,没想到胜负心这样重,倒真和他是一路性子。
哪吒抬手,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她头顶那圆润可爱的发髻:“这叫兵不厌诈,学着点,小呆子。”
与应算是明白了,哪吒给她梳头发,根本不是出于好心,分明是把她当成了可以随时揉捏的宠物!
罢了,今日他生辰,不与他计较。她敷衍地“哦”了一声,继续专心对付手里的肉包。
一路走来,不断有孩童像小蜜蜂般围上来,争先恐后地把东西塞进哪吒手里。
各式各样的小玩意,竹蜻蜓、泥哨、草编蚂蚱,甚至还有几颗捂得温热的野果、一小把刚采的带着露水的野花。
“三少爷生辰快乐!”
“哪吒哥哥!这个给你!”
“糖!可甜啦!”
孩子们把东西塞给他,不等他回应,便嬉笑着跑开了。
哪吒朝着他们跑远的方向,笑着扬声喊道:“谢了!小鬼头们!”
与应看着这一幕,心想:这就是孩子王啊。
哪吒随手剥开一颗麦芽糖,不由分说塞进她嘴里。
浓郁的甜香瞬间在口中化开,却与残留的肉包子咸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古怪的味道,与应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甜不甜?”哪吒低头看她,眼尾弯起。
可恶!这味道太奇怪了!但看着哪吒期待的眼神,与应强忍着古怪,用力点头,一脸真诚:“甜!”
绝不能扫了他的兴。
哪吒没错过她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扭曲,却也没戳破,只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一个支着糖人摊子的老伯热情地招呼:“三公子!给小娘子买个糖人儿吧!新鲜熬的糖,甜得很!”
哪吒脚步一顿,看向与应:“想要哪个?”
与应凑近那插满糖人的草靶子。
糖人晶莹剔透,画得栩栩如生,有振翅欲飞的仙鹤,有威风凛凛的老虎,也有老伯自己想象的神话人物。
她的目光,在一个手持长枪、英姿飒爽的小人糖人上停留了片刻。
“就这个。”哪吒直接指了那个持枪小糖人,爽快付了钱。
与应接过糖人,将它举到眼前,对着阳光细细观察。糖人线条流畅,神态张扬,竟真有几分神似。
“好像你。”她轻声说。
“有我好看?”哪吒挑眉,语气带着点自恋。
与应将视线从晶莹的糖人移回他身上。
眼前的少年,一身灼灼红衣,眉间朱砂艳如血,鸦羽般的长睫下,是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眼尾天然微扬,带着睥睨众生的傲气。
鼻梁高挺,唇若涂丹,面如冠玉,墨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吹拂,掠过光洁的额头。
这般容色,便是九天之上的神祇,怕也难及。
与应看了看手中憨态可掬的糖人,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活色生香,光华夺目的少年,认真道:“你好看。”
哪吒听到的显然不是这个答案,追问道:“这糖人哪吒就不好看了?”
与应没回答,直接将糖人哪吒的小脑袋含进嘴里,舌尖尝到清甜的麦芽糖味:“这个好吃。”
“我不好吃?”哪吒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愣。
与应含着糖人,抬起清澈的眸子看他,然后,在诡异的沉默中,“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咬下了糖人半个脑袋,含糊道:“你又不让我吃,我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哪吒眯起眼,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他一把抓住她头顶那个被自己“精心”打理过的发髻,轻轻摇晃:“好啊,激将法?胆子不小!”
“行了,跟我走。”哪吒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那个饱经蹂躏的花苞头。
“去哪啊?”与应怀里还抱着那些零碎的小玩意儿,一路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她还要时不时紧张地回头看看有没有东西掉。
“做你的新衣服。”哪吒终于看不过眼,随手祭出豹皮袋,一道微光闪过,她怀里那些叮当作响的“负担”瞬间消失无踪。
与应这才解放了双手。
合着他刚才故意不拿出来,就为了看她手忙脚乱是吧?
第12章
绕来绕去,穿过熟悉陌生的回廊小径,最终停在了李府深处一个僻静的院落前。
这里没有护卫把守,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香,混合着院中老槐树盛放的花甜味,这香气时不时被窗内传出的咳嗽声打断。
这院落静得让人心慌,与应有些迟疑:“我们就这样进去?”
哪吒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头,目光沉沉地投向那扇虚掩的木门:“她等很久了。”
他站在院门前,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与应看见他犹豫许久才终于抬手,推开那扇木门。
院中景象映入眼帘。
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伫立中央,树干上刻着几道高低不一的划痕,无声地记录着某个孩童蹒跚的成长。
树下的石桌略显孤寂,上面放着一盏莲花灯,灯芯早已燃尽,只留下一圈如泪痕般的蜡泪。
窗内,一道身影正低头专注地做着针线,银白的发丝从鬓角垂落,在晨光中几乎透明。
“娘。”
窗内忙碌的身影猛地顿住。
殷素知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抬起头,眼中瞬间盈满了光:“吒儿……”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与应身上,“这就是……”
“与应。”哪吒简短地介绍,轻轻推了推师妹的后背。
与应急忙上前,行礼:“夫人好。”
殷素知已快步走出房门,伸手扶起与应:“好孩子,快进来坐。”
屋内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和岁月的沉淀。
角落里放着褪色的布老虎、蒙尘的拨浪鼓、色彩不再鲜亮的纸风车……目光触及墙上挂着的一幅小小的画,与应的呼吸微微一滞。
画中的孩童约莫三四岁,扎着活泼的双髻,额间一点鲜艳的朱砂,正高举着一只布老虎,笑得无忧无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画纸早已泛黄,边角却平整如新,显然被主人无数次温柔地摩挲,珍重地保存。
“坐这儿。”殷素知拉着与应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转身从柜中取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鹅黄色裙子,“我按吒儿说的尺寸裁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与应接过裙子,触手生凉,质地却异常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