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哪怕椿冥延向父亲提过,自己已有心悦的女子,椿冥族长与一众长老也不容他退了这亲事。
  他既是少主,便要为族中计才是,怎么能任性行事。
  甚至因为天君指了名,便是椿冥延想不做这少主,换个同族来也不成。
  推拒不得的他此时只能跟在父亲与一行族老身边,不甚乐意地站在殿中,等天君前来。
  珠帘晃动,苍溟从内殿走出,在他现身时,在场椿冥氏族灵连忙随殿中仙官抬手行礼:“我等见过君上。”
  椿冥延行完礼抬头,立时愣在了当场,他看着随苍溟走来的息棠,不敢相信道:“是你?!”
  听着这一声,息棠的目光落在殿中青年身上,一时也觉得有些眼熟。她很快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眼前青年,与她在西荒随手救下的椿冥氏少年竟是十足相似。
  她当时救下的,正是椿冥延。
  短短月余,少年竟已飞速长了个子,显出青年形貌,这正是椿冥之灵将成年的征兆。
  “是你啊。”息棠恍然道。
  见她认出自己,椿冥延只觉不胜欢喜,因息棠收敛了气息,他并未看出她是什么身份,带着几分扭捏开口:“你便是要与我结契的太初氏神族吗?”
  这话竟也不算错,息棠闻言瞥了一眼苍溟,他原本就是作此打算。
  见此,苍溟向她递上个暗含讨好的眼神,希望她不要计较自己忘了这事。
  息棠不太喜欢说假话,于是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椿冥与太初氏结契之事,是天君一意孤行定下,也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如今看来,还是作罢为好。”
  苍溟真正的意图当然不好告诉他们,息棠也不想为了此事,从太初氏血脉中随意选个小辈来配椿冥延。结亲的事,当然还是要两方都甘愿才好。
  这……
  殿中椿冥氏族灵也都不知息棠身份,闻言看向苍溟,想知道他作何打算。
  不过比他们更为心急的却是椿冥延,只听他开口道:“我愿意!”
  见他这样态度,以他父亲为首的椿冥氏族灵都觉得奇怪,他之前还叫嚷着要退了这门亲事,怎么如今突然改了态度?
  息棠也觉意外,对上椿冥延的目光,她道:“结契是终生之事,不过偶遇一面,你连我是谁都不知,什么也不了解,还是不要轻忽应允。”
  椿冥氏与她有旧,救他不过随手为之,也不必他以此报恩。
  听了她这话,椿冥延却没有退缩之意:“若是结契,我还有许多时间来了解仙君。”
  在仙神中,椿冥氏也以长生著称,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我可以陪仙君春赏花时,冬观落雪,也可以陪仙君看日出日落,观星河浩渺,共游山河……”他盯着息棠,莽撞又赤诚道。“无论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仙君!”
  只是听着他的话,息棠眼前不由浮起许多断续回忆,忽然惊觉,原来椿冥延所说的这些事,他早就与她一起做过。
  于是面对椿冥延热切的目光,息棠只是笑了笑:“可我已经有了对月共饮,同游夜宴,走过许多春秋的对象。”
  他们相识数万载,做过同门,当过至交,也曾是挥戈相向的仇敌。
  在息棠九万载的生命中,景濯占据着不可或缺的分量,息棠不可能再和任何人,有与他这样深的纠葛。
  椿冥延话音一顿,怔怔看向她,不知在想什么,神情难掩失落之色。
  “椿冥与太初氏血脉结契之事,以后不必再提。”息棠没有再多说,开口吩咐,算是为此事下了定论。
  闻言,苍溟连忙点头:“是,阿姐。”
  阿姐?!
  听到他这声称呼,椿冥氏族灵都吃了一惊,能被天君唤作阿姐的,岂不是只有那位……
  她是丹羲境上神?!
  椿冥延有些傻眼,怎么也没有想到息棠会有这样的身份。他倒没有为方才说的那些话后悔,只是耷拉下头,觉得自己当着是没有半点希望了。
  丹羲境上神——
  一旁的椿冥族长想起自己这个儿子刚才说了什么,神情微微有些扭曲。
  竟然将上神当做了结契的神族,真是胆大包天,好在这位上神没有计较的意思,真是再好不过。
  不过上神都已经开口,与太初神族的亲事终究是强求不得。
  椿冥氏族灵彼此对视,也只能遗憾叹了声,不敢多作纠缠。
  苍溟出言安抚了椿冥氏一番,又赐了些灵物,才让他们离开,事情也算没生出什么波澜就解决了。
  待他走出宫阙,天光下,息棠迎风站在云端,自高处向下望去,周身蒙上辉光,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
  感知到他来,息棠抬起头。
  对上她的目光,苍溟含笑问道:“阿姐可是想清楚了?”
  “算是吧。”息棠也笑了笑。
  她转身,消失在天宫的琼楼玉阙中。
  苍溟当然知道她会去哪里。
  第八十三章
  魔族, 幽都。
  景濯换回君侯玄裳,眉目间笑意隐没,周身因此显出难以接近的冷峻。
  墟渊上的箭光, 鸿蒙秘境中的箭光, 息棠在不同时间下交错的眼神,和她将自己强行送回九幽, 无异于逃避的举动。
  景濯说不清自己如今是怎样心情, 竟也难得觉出几分茫然。
  昔年旧事是他和息棠之间无法回避的陈伤,原来就算伤口愈合, 再提起时,也不免会牵扯出剧烈痛楚。
  景濯已经坦然接受这些过去,不能接受的, 反而是息棠。
  她所顾虑的,逃避的,究竟是他,还是别的什么?
  景濯垂目,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对于息棠心中所想, 他总是不能把握。
  前方凉亭中, 魔族女子正坐在石桌旁,大约是察觉景濯走近,她转头看了过来, 容貌明艳,上挑的眼尾显出英气。
  祈玉是九幽如今尚存的天魔之一,她族中追随于长衡的母亲朝颜,因此在朝颜为夙酆所戮后, 他们也就不可能为他所用,而是投向了景濯。
  认识这么多年,除了涉及魔族的正事外,祈玉和景濯也有几分私交,算是他在魔族为数不多还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修为地位越高,可结交的朋友也就越少。
  “你受伤了?”祈玉的目光落在景濯颈间,不由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以景濯修为,天下能伤到他的生灵已经不多。
  “只是些许意外。”景濯轻描淡写地答,并没有向她解释其中内情的意思。
  他坐在桌旁坐下,从袖中取出木匣,向祈玉的方向推了推:“原本与你打赌输了,该自封修为做一载凡人,如今是我失言。”
  未足一载,他便破除封印,提前离开了西荒。
  “这玄犀角对你应当有些用处,算是我的赔礼。”
  祈玉看了他一眼,没有接木匣,突兀地说了句:“我看到了。”
  “什么?”景濯怔了一瞬,来不及反应她话中指的是什么。
  “天宁城的夜游宴。”祈玉提醒道,脸上噙着些微意味复杂的笑。
  前往西荒寻他时,她都看到了。
  她会和他打这个赌时,原本不是为了成全他和别人,不知这算不算是弄巧成拙?
  “六界都说,魔族逢夜君和丹羲境上神有生死之仇,不想你们原来是能同游夜宴的关系。”祈玉有些不明白,“就算她曾经险些要了你的命,你也不介怀吗?”
  景濯没想到天宁城夜游宴上的事会为她所知,但也无意否认自己和息棠的关系。
  对于祈玉的问题,他抬头望向远处,眼神有些悠远:“我和她的事,不是这样简单。”
  他们之间,从来不只是那一箭。
  息棠要杀景濯不假,但如果不是她,又怎么会有后来的魔族君侯。
  他们的过去,长远到不是旁人可以料想。
  祈玉看到了他说这话时流露出的神情。
  提起息棠时,景濯眼中显露的情绪,是他提起别人时绝不会有的。
  想来,就算那位上神没有接下他手中的灯,他应当也不会交给别的女子了,祈玉笑了笑,心下传来声叹息。
  世间情爱,果真是强求不得的。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取过木匣,向景濯道:“既然是你失言在先,这玄犀角我就收下了。”
  景濯与她对视,不必多说什么,他笑了笑:“理应如此。”
  有的话,实在不必说出口。
  与祈玉分开后,景濯回了血海炼狱,如今除了养伤,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魔族庞大的身躯沉没在血海中,大概是因为从前做了很长时间的神族,景濯寻常都以人形行走,难得化为原形。
  他从血海下露出一双猩红的眼,海下蛰伏的阴影隐隐散发出可怖气势。
  破碎山岩浮在上空,成为血海上唯一可落脚之处。听说他受伤,长衡自是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站在前方山岩上,低头看向景濯,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问了句:“兄长,你这是被始乱终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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