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自己都过得堪称粗糙,就别提能如何精心地照顾陵昭,好在陵昭也不是什么寻常人族孩童,这才没被他养死。
  也是因为跟着聂逐,陵昭跟着他学了些粗浅的修行道法,总算学会了吸收灵气,加之聂逐总是能猎些凶兽投喂他,陵昭这才有了长大的趋势。
  聂逐修为算不上如何出众,受托得来的银钱除了吃喝外,偶尔还要接济些穷苦庶民,手边从来留不下多少钱,陵昭跟着他的日子并不算多好过,但很是快活。
  接下来的二十多快三十年间,陵昭就这样跟着聂逐走过许多地方,经历过许多人和事,说话行事也渐渐和寻常人族少年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陵昭终究不是人族,所以当遇到火雀族时,聂逐觉得,他们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丰邑的塔楼上,朝阳从天边升起,刺目天光让睡在楼顶的陵昭若有所觉地睁开了眼。
  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聂逐,又看了看另一侧坐着的息棠和景濯,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怎么从酒肆到了塔楼上。
  聂逐却没有解释,示意他抬头看:“日出了。”
  陵昭随火雀族离开的那日,好像也是个有日出的清晨。
  天光为重云镀上灿金,照落山林,又是新的一日。
  顺着聂逐的话,陵昭抬起头来,迎着天光露出了一个笑。
  在人间的那些时日,陵昭过得说不上有多好,但值得庆幸的是,他遇上了很好的人。
  景濯只觉肩头一重,垂目看了过去,只见息棠歪头倚在了他肩上,于是脸上也牵起了一点笑意。
  重嬴坐在息棠掌心,晃着两条小短腿,嘴边好像也能看出些微弧度。
  第七十八章
  喝过酒后, 陵昭跟着聂逐奔袭万里,去祭拜葬在山神庙外的婆婆。
  几十年过去,当年就已经败落的庙宇彻底荒废, 只剩残垣断壁, 不见人迹。枯黄杂草没过小腿,在寒冬将尽的时节隐隐焕发出新的生机。
  陵昭没有动用术法, 而是亲手将严婆坟茔周围的枯树杂草都清理干净, 又重新立了碑。
  忙碌了大半日,站在碑前, 已经在这天地间走过许多路的陵昭跪下身,向这个照顾了自己十多年的老妪叩首。
  这里是他记忆的起点,如果陵昭一开始遇到的不是经世事沧桑却仍怀慈心的严婆, 如今的他不知会是如何光景。
  应该不会是现在这样。
  如果他放任体内混沌浊息吞噬生灵,或许早已成了这世上不得不除的灾殃。
  重嬴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他对于严婆的印象并不深。
  大约是从陵昭跟着聂逐学会引灵气入体后,重嬴才在他体内逐渐复苏了意识。不过影影绰绰中,他似乎也还记得那道抬手喂来热汤的苍老身影。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坟冢旁,伸出树偶的小短手。氤氲灵光闪过, 顿时有青绿枝叶漫上, 冢上开出无名白花,在朔风中摇曳着,为寒冬带来一丝春意。
  “阿嬴……”
  陵昭眼泪汪汪地看向重嬴, 好像是感动得不行,双手抱起他高高举起。要是婆婆能看到阿嬴,一定也会很喜欢他的。
  重嬴头上草叶在朔风中抖了抖,树偶捏紧了手, 显然并不喜欢他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
  被重嬴跳起来捶了头的陵昭抱住自己的头,看得站在旁边的聂逐捧腹。
  息棠也弯了弯嘴角,她指尖微勾,有禁制悄无声息地护住了这座坟茔,不过除了景濯,谁也没有察觉这件事。
  对于逝者,她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在陪陵昭祭拜过严婆后,聂逐也准备继续上路了。像他这样的游侠,早已习惯了漂泊,注定不会在哪里多作停留。
  凭他曾经对陵昭和重嬴的照顾,聂逐便是想入九天仙门大派修行,息棠也不会不应,但他显然意不在此。
  聂逐还是更喜欢做个仗刀天涯的市井游侠儿,兴起时击节而歌,伤怀时大醉一场,醒来便尽忘愁绪,偶尔也会管些闲事,抱些不平。
  是以他只收下了那卷息棠所赠道法,至于其他,都非他所求。
  “走了。”聂逐拿起那把陌刀,背对着陵昭,洒脱地向他们挥了挥手。
  天涯路远,山高水长,总有再见之时。
  看着他逐渐行远的背影,陵昭忍不住喊道:“聂叔,你记得要认真修行,不要等我下回再来人间,你都变成拿不动刀的老头子了!”
  “臭小子,先管好你自己吧!”聂逐没有回头,只是笑骂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知道了。
  天光下,背起刀的落拓游侠大步向前,他口中唱起荒腔走板的古朴小调,歌声随着他飘散在山河间。
  渡河的时候,聂逐才发现自己很久以前低价淘来的破旧纳戒中多了些什么。
  陵昭偷偷在纳戒中塞了不少灵果。
  聂逐摸出一枚,拿袖子擦了擦,干脆咬了口。他脸上扬起些微笑意,抬头望向天边聚散不定的浮云,心境开阔。
  另一边,见过聂逐,也祭拜了严婆,陵昭也是时候该回九天了。
  与他同来历练的紫微宫弟子已经将遁入西荒的凶兽尽数擒获,见他迟迟没有现身,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正打算要来寻他。
  分别之际,陵昭看着息棠和景濯,心中莫名生出几分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除了不舍,又好像还夹杂着几分别的意味。
  在天宁这数日,陵昭心下终于隐约有了对家这个字的概念。虽然重嬴从来不说,但陵昭知道,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师尊,我很快就会回丹羲境的!”陵昭算了算休沐的时日,向息棠道。
  说完,他又看了眼景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要是也在的话,我可以烤鱼给你吃。”
  他烤鱼的手艺可是一绝,对于这一点,陵昭很是得意。
  这大约算得上是个邀请了,景濯看着陵昭,似乎有些意外。随后,他抬手摸了摸陵昭的头,含笑道:“好。”
  重嬴坐在陵昭头顶,抬头望向息棠,头上草叶努力开出了朵小花,被他摘下来放在了她手中。
  看了看景濯,他又再努力了一番,将另一朵花也放在了息棠掌心,这才随陵昭离开。
  这些时日,景濯对他们的照顾,他们也不是没有记在心上。
  看着掌心的两朵小花,息棠指尖捻起一朵,随手簪在景濯鬓间,这才收好了另一朵。
  景濯失笑,侧身跟上了她的脚步。
  息棠并不急于离开西荒,她去了位于大渊边地的楚国。
  据求月所言,楚国秘库中藏有当日古楚国尧商部遗民留下的旧物,也是为这个缘故,息棠才会有此一行。
  抬步行过楼阙,息棠神识扫过,楼中一切都纳入了她感知。
  楚国秘库中所藏的诸多法器灵物,为了方便鉴别来历,都分别录有文字记载,如此一来,便省了息棠许多功夫。
  数息后,她带着景濯走向楼阙角落,站在了那枚蒙尘的巫铃前。
  或许是因为所经岁月太过久远,青铜铸成的巫铃表面已经出现了锈蚀,看起来很有些历尽沧桑的意味。
  这并不是一件威力如何值得称道的法器,否则也不会被尘封于这昏暗一隅,至今无人问津。
  从巫铃中捕捉到那丝残留的魔族气息,息棠微微皱起了眉。
  景濯显然也有所察觉,身为魔族,若论对魔族的了解,他如今显然更胜过息棠。
  觉出这道气息有些熟悉,他伸手取出巫铃,仔细端详过后才开口:“这是昔年九幽敕风氏天魔残留的气息。”
  敕风氏天魔的气息,又怎么会遗留在尧商部遗民流传下的巫铃中?息棠想起她之前在书简中所见,有关尧商部巫祭的记载。
  看来当年尧商部敬奉的春神,或许并非什么仙神,而是生自九幽的魔。
  “敕风氏的天魔,为何会出现在西荒?”息棠看向景濯,还装起了什么春神,要凡人供奉。
  对于天魔来说,这癖好实在有些特别了。
  如果息棠没有记错,敕风氏原也是九幽大族,不过到了近万年间,好像渐渐落寞了下来。
  她这些年都待在丹羲境中,对九幽局势的了解实在有限。
  景濯点头,证明她没有记错:“万载前,九幽发生过一场叛乱。”
  参与这场叛乱的,正有敕风氏。
  在以力量为尊的魔族中,针对魔君的叛乱实在不是什么鲜见的事,就算到了现在,盯着长衡魔君之位,有意将他取而代之的魔族也不在少数。
  万年前的情况还要更复杂许多。自墟渊为云海玉皇弓重伤后,景濯隐于血海炼狱,半步不出。
  对于他伤势如何,九幽有诸多猜测,只是任何前往血海炼狱中刺探的魔族,都没能活着走出来。
  诛杀天族神秀太子,以一己之力压服众多天魔扶持长衡上位,只要景濯活着一日,就算他身负重伤,也余威尚在,令诸多魔族心中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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