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重的好奇心。”
  回廊前后不见有人,息棠却突然开口,话中听不出是如何情绪。
  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语气从容:“既然你不曾特意避开,想来是不介意我听的。”
  景濯现身在息棠身后两步外,并不觉得自己方才听了她和逐曜一番对话有什么问题。
  海底昏暗,只有缀在廊下的无数明珠带来几许光亮,他跟在她朦胧投下的影子后逐步向前,步子迈得很慢。
  “如今听也听了,还跟来干什么。”息棠没有回头,话音散漫。
  左手负在身后,玄裳上繁复纹章在海水中曳动,景濯回她:“因为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息棠问得不甚在意。
  “我想知道,你对他动过心吗?”景濯的目光没有落在息棠身上,而是望向半空,眼神中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些微复杂。
  息棠脚下未停,只是反问:“这重要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景濯脸上现出难得会有的认真,“对你来说,或许也很重要。”
  听了他这句话,息棠眼中再次浮起几许空茫。
  不长不短的沉默后,她再次开口,话音轻得像是一拂即散的云烟:“我大约是没有心的。”
  既然没有心,又何谈会动心。
  恍惚间,息棠又看到很多张染血的脸,破碎景象自眼前闪掠,耳边响起模糊不清的声音,不知是谁在唤着她的名姓。
  景濯忽然停下脚步,他抬手,拉住了她。
  大约是在失神的缘故,息棠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形顺着他手中力道跌向后方,径直落入景濯怀中。
  右手环住她的腰,景濯身量比她高上几寸,低头时气息拂过耳边,亲近得有些过分。
  “可我听见了你的心跳。”他开口,恍如在叹息。
  息棠就这样靠在了他怀中,心脏隔着血肉贴近,于是两道心跳就此交汇。海水静默流淌,周围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息棠听见了他的心跳。
  她抬头,墟渊的风雪像是又落入眼中。
  原来直到如今,那场雪还是没有停。
  息棠侧身,将手抵在景濯心口,将他推开:“伤好了,就想再重蹈覆辙?”
  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惨痛?
  她从前不知,他竟然是这么不吃教训的性情。
  这应该称作勇气,还是愚蠢?
  “只有你可以让我重蹈覆辙。”景濯低头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
  只有她,让他觉得就算是重蹈覆辙也甘愿。
  “你究竟想如何呢?”在他的注视下,息棠喃喃道。
  “你不知道吗?”景濯反问,身形微微向前,深邃眉目在这一刻显出难以言说的侵略性。
  他不是没想过要放下,只是时隔数万载,再见她一面,心头便又再生妄念。
  景濯大约知道,对息棠而言,自己应该也是不同的,毕竟他在她的过往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同门、朋友、仇敌——
  如今呢?
  如今又算是什么?
  “你想要的,我或许没有。”
  息棠指尖无意识地颤了颤,她想收回手,却被景濯握住,语气没有动摇:“没有试过,你又怎么知道?”
  他不容她再逃避。
  “不……”
  两张脸相对,息棠话才出口,景濯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有些话,他实在不想听。
  眼中映出他凑近的脸,呼吸交融,息棠瞳孔微微放大,神情只剩一片空白。
  数息沉寂后,就在景濯准备得寸进尺时,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咬住了他的舌尖。
  景濯却好像没有半点感觉,她挥手,终于将他推开。
  尝够了甜头的景濯退了半步稳住身形,脸上分明带着些微餍足笑意。
  魔族还真是皮厚,息棠面无表情地想。
  素日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薄红,消解了许多疏冷。
  指尖抚过唇上,息棠心下竟然并不觉得如何恼怒,让她也有些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
  他原本,只要恨她就够了。
  景濯含笑看着她,他方才确定了一件事。
  至少,她并不抗拒他的亲近。
  就在暗流涌动之际,海水中忽有传讯灵光飞掠而过,让息棠得以从繁杂心绪中剥离。
  她抬手,指尖将灵光接下,随着神识扫过,神情忽而一凝。
  涂延一地封印告急——
  第五十八章
  涂延位于九天东境, 数万载前,在天族先任天君在位时,这里曾是一片焦火肆虐, 寸草不生的赤地。
  经令虞飞升仙君的雷劫后, 息棠神魂圆满,修为也得以稳固。她以骊丘女君的身份站上玉霄殿, 主动踏入了九天权力争斗的旋涡中。
  彼时神秀还是光耀昭昭的天族太子, 不仅九天,连六界都敬仰其声名。在他的光耀下, 息棠的父亲,天君的次子涯虞神尊,便被比得有些一无是处, 难以被天君委以重任,手中执掌的权力有限。
  在这样的前提下,身为他的女儿,息棠原也没有资格与太子长女灵蕖相提并论,所以数千载前,天君突然加封在骊丘养病的息棠为女君时,九天仙神都颇觉意外。
  要知道神秀并不止灵蕖这一个女儿, 但他的儿女中, 也只有身为长女的灵蕖在出生后就被封为女君,余者都没有这等殊遇。
  是以连神秀都不曾想到,息棠竟然能得等同灵蕖的封位, 这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妙的信号。
  虽然同为天君血脉,但神秀和涯虞的关系颇为微妙。
  当时天族大权仍归于天君,神秀再如何声名煊赫, 也只是天族的太子,没有资格置喙天君行事。
  不过转念想想,息棠生来神魂不稳,天君册封她,或许只是出于怜惜。
  神秀猜得大略不错,天君当时会册封息棠,便是因为商九危身死,神魂回归本体,为他所察。
  不过事情已成定局,为了涯虞颜面,又因宣后是息棠生母,天君终究没有再多过问此事,只是怜息棠为生母所加苦难,故册封她为骊丘女君。
  因为这个身份,息棠得以名正言顺地站上玉霄殿,涉足九天最高的权力之争。
  应她所请,天君命息棠前往东境镇守,肆虐涂延一地的神灵赤女便是在此之后为她和来援的景濯设法封印。
  自此,原本黄沙漫卷的涂延才有仙族生息,他们皆以涂延为称,也世代承担着看守赤女封印之责。
  不过此时,位于涂延中心的山谷开裂出无数长而狭的缝隙,有赤红烈焰自其中泄露,灼烫温度像是连仙族躯壳都会被引燃。
  地面封印阵纹隐现,灵光流转,压制着将喷涌的火焰。
  为数众多的涂延仙族守在山谷上方,体内灵力运转,手中掐诀,艰难维持着灵光不稳的封印禁制。
  涂延族长站在最前,无数灵力都汇聚在她前方权杖中,重重光晕扩散,支撑着封印核心。
  狂风携裹着灼烫温度卷来,虽然并未落于下风,但她眉目沉凝,分明显出难以掩饰的焦忧。
  不知天族来使何时能至,如今以涂延仙族之力,实在难以修复封印上已经形成的裂隙。
  就在众多涂延仙族尽力支撑的时候,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涂延族长身后,没有引来多余注意。
  一只手猛地从她身后贯穿,腰腹鲜血喷涌而出,周围仙族眼见这一幕,失声叫道:“族长!”
  涂延族长回过头,看着身后青年,面上现出不可置信之色。
  看清青年的脸,诸多出身涂延的仙灵也都现出惊怒神色,怎么也不敢相信:“少主?!”
  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偷袭涂延族长的竟然会是眼前青年——他是涂延仙族的少主,也是涂延族长唯一的儿子。
  面对惊呼声,青年神情麻木,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收回手,拂袖挥开了自己的母亲,没有多看她一眼。
  涂延族长动了动唇,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随着她身形跌落在地,汇聚众多仙族之力的权杖难以为继,刺目灵光爆发,随之轰然向周围扩散。
  受到自身力量冲击,守在封印四方的仙族猝不可防之下,纷纷摔出数丈,体内气血翻涌,迟迟难以平复。
  失去了与地火相对抗的力量,封印上已生出的裂隙不受控制地扩大,灵光飞快闪动,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青年抬手夺过权杖,众多仙族阻止不及,只能看着他隔空向封印重重砸下,破碎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令人心惊。
  地火涌动,下方传来女子一声轻叹:“昀郎,你做得真好。”
  听着这句话,再抬头看向双目无神的涂延昀,老妪咬牙道:“少主定是在掉入裂隙时,为赤女所惑!”
  之前涂延地动,身为少主的涂延昀意外落入裂隙,为赤女地火灼伤,情形危急。
  为了救他,涂延仙族不得不入天宫,向息棠求来凝霜琉璃枝,才遏制了他扩散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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