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便是将它扔了,我也不会给鲛人!”越梨说罢,竟是负气将琉璃瓶向地下重重摔去。
  琉璃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瞬间便有裂痕蔓延。
  眼见盛于其中的帝流浆将要流散在海水中,陵昭下意识说了句:“真浪费——”
  这话引来身旁素一和怀炽赞同点头。
  就算身为紫微宫弟子,他们都不会缺了灵物用,也不免觉得越梨的举动太靡费。
  的确是有些浪费了。息棠指尖微挑,琉璃瓶浮起,落在了她手中,随着裂痕弥合,原本将要碎开的琉璃瓶恢复如初。
  越梨闻声看了过来,眼见息棠举动,没好气地道:“要你们多管闲事!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都由我说了算,便是摔了也不由你们过问!”
  真是没见识的下等妖族,些许帝流浆又算什么!
  不过因着陵昭方才的语气,便是自己不看在眼里的帝流浆,越梨也不想便宜了他们。
  “还给我——”她向息棠伸出手,颐指气使道
  一盏帝流浆对于息棠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不过越梨这样的态度,也叫她失了归还的兴趣。
  见息棠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心情本就不妙的越梨现下更觉得不快了:“怎么,你们还想强夺帝流浆不成?!”
  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下等妖物,如此不知礼数!
  “明明是你自己先摔了帝流浆,如果不是我师尊出手,这帝流浆早就都流散了!”陵昭自是看不过她的态度,挡在息棠面前,呛声回道。
  这个人族公主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越梨冷笑道:“那又如何,这帝流浆终归是我的,你们若敢不还,便是与我北海作对!”
  可惜这句习以为常的威胁并没有起到和从前一样好的效果。
  看着息棠无动于衷的神色,越梨恼怒起身,这个时候,候在她身后,一直没说过话的侍女终于上前半步,侧身拦住了她,低声提醒道:“公主,看装束,他们应是紫微宫弟子……”
  “紫微宫又如何!”越梨似乎并不清楚紫微宫是什么地方,还要再说话,嘴张了张,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袖袍在海水中翻卷,逐曜右手负在身后,缓缓近前,脸上仍旧噙着波澜不惊的笑意。
  其实连方才宴上越梨质问他时,他脸上分明也是带着这样的笑意。
  息棠侧过头,目光相对,逐曜不由有一瞬恍惚。
  眼前分明是同记忆中相差甚远的一张脸,但在见到息棠的时候,他竟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了记忆中那张脸。
  或许是因为,她漫不经心的神情实在和她太相似,逐曜心中钝痛,迟疑着想道。
  “北海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紫微宫见谅。”他笑意不改,温声向息棠开口,显然是因为陵昭他们的缘故,将她也当做了紫微宫中神君。
  “谈不上冒犯,不过此处不是北海,无论是谁,还是谨言慎行为好。”在逐曜直直投来的目光下,息棠脸上并未显出什么异色,只是不冷不热地回。
  随手将琉璃瓶扔给方才向越梨求帝流浆不得的侍从,她无意再说什么,带着陵昭他们离开。
  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同他叙旧吗?
  那真是大可不必。
  直到息棠走远,越梨终于恢复了声音,她心中当然清楚,方才禁了自己言的就是逐曜。
  除了逐曜,北海水族中又有谁还敢这样对她。
  心中原就又气又委屈,见逐曜竟然还望着息棠的背影,迟迟没有收回目光,顿时气恼更甚:“你还在看什么!”
  衡量了一下,她觉得还是另一个问题更重要,于是拔高了声音,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应下给鲛人帝流浆……”
  在她的质问声中,逐曜终于回过头,视线落在越梨身上。大约是因为他的神情温和如初,越梨并未察觉不妥,一定要他解释这件事。
  逐曜看着面前女子,忽然开口:“你这样的神情,就不像她了。”
  越梨话音顿住,愣在了当场。
  她仰头看着逐曜失了笑意的脸,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可他分明看着自己,却又是在通过自己回忆着别的女子。
  就算那是她的前世——
  他为什么不能只看着自己呢?!越梨握紧了腰间所佩的溯洄石。
  溯洄石中藏有一缕残念,一缕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陨落的,属于北海公主令虞的残念。
  越梨将这枚溯洄石带在身边数载,却至今未能吸收这缕残念,恢复属于令虞的记忆。
  *
  距离螭颜的继位礼还有数日,想着她近日该是忙得不可开交,息棠也就没有去寻她。
  如今天族派来观礼的仙神都还没有到,息棠便不急着表露身份,趁这两日,正好带着陵昭在东海龙宫中走走,也算重游故地。
  宣后出身东海龙族,无论息棠后来与她关系如何,少时还是跟着她来过数次东海龙宫,在这里也住过不短时日。
  只是数万载已过,世事沧桑,东海龙宫中的变化当然不小,证明她曾经在这里待过的痕迹也大都在岁月冲刷下褪去颜色。
  龙宫西侧,高有数丈的珊瑚树伸展枝叶,通体剔透,叶片如同琉璃琉璃,在海水中散发着温润光华。
  息棠带着陵昭爬过了西侧上百株珊瑚树,终于在这株上找到了自己当初没用好术法,失手在树上留下的痕迹。
  看来她没记错!
  “这么算来,这株珊瑚树岂不是都有快十万年了?”陵昭算了算,仰头望着上方足可遮天蔽日的蓝紫枝叶,有些惊叹道。
  对于他而言,这实在是难以计量的时间。
  息棠和他并肩坐在珊瑚枝干上,闻言笑道:“如今东海龙宫中比我年岁还长的已经不多,这树便算其中之一。”
  “但师尊看上去一点也不老啊。”陵昭应声回。
  “这大抵就是做上神的好处了。”息棠耸了耸肩。
  话说到这里,陵昭不由道:“不过……师尊竟然也会有施法失误的时候?”
  他一时很难想象这件事,师尊可是上神!
  “当然。”息棠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我也不是生来就是上神。”
  息棠本体的资质,自是比她曾经寄生的苦无花强得多。不过因为神魂不稳,最初回归时许多术法用起来都并不算得心应手,偏偏又灵力强大,施法时但凡有分毫差错,便会闹得龙宫虾蟹乱飞,场面混乱。
  当时苍溟也待在龙宫,做了她的陪练,实在没少在她手上吃过亏。
  陵昭听得吃吃笑了起来。
  原来看上去无所不能的天君和上神也会有这样的经历。
  正闲谈着,海水震荡,怀炽大步自廊下奔来,焦灼之色溢于言表。
  远远见了坐在树上的息棠,他眼中终于现出些微喜色,还来不及喘口气,便躬身拜下,口中道:“还请上神出手相助——”
  他知道自己贸然来寻息棠并不合适,也没有把握让她出手,但现在,如果说还有谁能解决这件事,便只能是眼前这位上神了。
  为了妹妹,他总要试上一试。
  怀炽在树下深深弯腰。
  发生了什么事?陵昭还没有见过怀炽露出这样忧急的神情。
  “怎么了?”息棠开口问道。
  同一时间,龙宫南侧。
  “君侯驾临东海,龙族真是不胜荣幸。”东海龙君亲自陪在景濯身边,话说得很是客气。
  因宣后与太初氏神君结为道侣,东海与天族关系亲近,当初大战时也是站在天族这方,同魔族的关系当然就不可能如何密切。
  不过神魔修好日久,如今东海和九幽之间也颇多往来,有时也不免会起些摩擦,前日两族有了些纠纷,需要个能做主的魔族来解决事端,长衡想着景濯正好离了九幽,也不妨再跑一趟。
  这不是也挺顺路么。
  虽说对长衡的指使略感不爽,不过这是正事,景濯终究还是来了一趟。
  处理过这件事,不久后便是螭颜的继位礼,既然景濯都到了东海,秉承着来都来了的道理,做个看客也是应当。
  他倒是并不知息棠也来了这里。天族仙神未至,除了得息棠亲口应下的螭颜,东海龙族都还不知天族来的使者会是谁。
  东海龙君抬手请景濯入殿,身后却有龙族匆匆而来:“君上!”
  他回过头,只见龙族青年神情焦急,仓促行了礼,不等他说话便开口道:“君上,方才族中有小辈意外冲撞了随北海龙君来的人族公主,不小心打破了她身上所佩溯洄石——”
  他言简意赅地将这溯洄石的事禀明。
  这溯洄石的确是件罕有的珍奇之物,但东海龙宫中灵物堆积如山,还不至于赔不了一枚溯洄石。
  只是于北海龙君而言,那枚溯洄石的价值不在于本身,而在于其中藏有的那缕残念。
  早已陨落的北海龙族公主令虞,留在这世上的便只剩这缕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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