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这大爷看着面善,说话也客气,流冰海这样的身份,本不该再被称作姑娘。
  但也总不能张口称之为“弃妇”。
  流冰海道:“替人消灾,替人揽晦气,又如何损福气?”
  大爷听完便没了话。
  牌子一立,没几日,她便果真接了几家生意,都是去后山坟地烧纸的差事。
  这事做多了以后,倒顺手多了,什么狼鬼蛇神,在她眼里不过是小猫小狗而已。
  就是小痣一直跟着她,真有点头疼。
  这天,她又接了一幢给庄家扫墓的差事。
  这个庄家有点奇怪,每年给祖上扫墓,要埋只乌龟到土里,乌龟还必须是出生不足一年便夭折的小小龟。
  这事本身没什么晦气的,不知道是不是“千年王八万年龟”,名头不太好听,便打发了她来。
  这种夭折的小小龟也挺难找,流冰海用白布捧了来,到墓地前面埋着。
  按照主家的规矩,还要先念几句奇怪的咒语。
  她念完,把小小龟抱出来往地里埋,正看见小痣又在她屁股后头打转。
  难不成是爱上她了。
  她对姐弟恋没兴趣。
  “天天追着我,不累吗。”流冰海没回头,淡淡道。
  小痣追上来蹲在她旁边,认真道,“姐姐,你总做这些晦气事作甚,还不如跟了我展哥哥,不愁吃穿,不比自己辛苦的强?”
  小痣一脸真诚。
  流冰海:“我自己赚钱,不指望你展大哥。”
  小痣:“可你们过去也是很要好的。”
  流冰海:“你也说了,是过去,那便都是过去的事了。”
  小痣很认真的看着她,似乎觉得怎么也看不透似的,破烂的衣衫袖子一长一短,长的那一截搭在地上,沾了尘土。
  “姐姐,你好奇怪哦,你到底打哪里来?”
  呵?
  这个问题……
  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她打哪里来,这已经是太久远的事儿了,远的恍如隔世了。
  “如何奇怪?”流冰海问。
  小痣捧了一把脸,“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不怕鬼也不怕狼,姐姐,你是恶魔还是天使?”
  流冰海把坑挖的深了些,将小小龟埋到土里:“不是恶魔也不是天使,只是个被抛弃的浪□□人。”
  小痣眼皮一垂,“别这么说,在展大哥眼里,姐姐极完美。”
  “但他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小痣……“姐姐可是认真。”
  “以后再提起他,便不必来找我。”
  说完,小小龟已经埋好,她将土填好,又压的实了些。
  小痣见她对展大哥态度冷漠,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瞧了瞧这墓碑,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姐姐这次的主家,可是庄家?”
  流冰海斜睨了他一眼。
  这家伙倒什么都知道。
  她没说话,静静等着他说。
  小痣见她不吭声,便知晓必是庄家,眉眼忽然一急,气道,“姐姐怎接了他家的事,这庄家害人的很,竟干些不积德的损事,姐姐怕是要惨了。”
  “怎的?”流冰海倒是好奇起来。
  埋只乌龟,还能埋出暴风雨不成。
  狼她都见识过了。
  小痣见她不信,急急道,“姐姐,你可知道,天下龟,天下龟,谁人别碰小小龟。”
  这哪来的口诀,没听过。
  “小小龟有何不可?”
  小痣认真道:“姐姐不知,庄家祖上是养乌龟的,为了保生意兴隆,每年都要搞一只夭折的小小龟来给祖宗陪葬。说是夭折,可哪来那么多夭折的小小龟,还不是他们自己弄死的,乌龟有灵性的,姐姐可知?”
  乌龟、刺猬、狐狸、蛇……极具灵性的动物。
  “这些被弄死的小小龟,他们自己不敢埋,便托别人来埋,每次有人埋完,便会生些怪病出来,姐姐,你的身子可禁不住这般折腾。再说,他们给你的银两,可值得这般折腾?”
  流冰海没说话。
  但凡托人到墓地办事的,大多都有些难以启齿的缘由,她早料到会有些情况。
  “无妨。”她淡淡道。
  小痣眉毛一挑,“姐姐可要想清楚!”
  这可是说笑了,现在钱也拿了事情也办了,还有什么可想清楚?
  不过她有些好奇,“小小龟为何能保他们生意兴隆?”
  小痣道:“具体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做这一行的,都要用小小龟的灵魂来养,算是养鬼神?”
  真是贪欲。
  这个庄家,确实如小痣所说,是养乌龟的生意人,每年都要埋一只小龟龟,祭奠祖先,以保家族生意兴旺。
  有谣传,说庄家祖先就是乌龟转世,还有说祖先是乌龟修炼成精,说什么的都有,真相也不得而知。
  总之,既然接了这晦气的生意,那后面的晦气结果就都得受着。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流冰海没什么怨言。
  埋完小小龟,就算是给主家办完了事,流冰海转身往回走。
  小痣一直跟在她身后。
  他纳闷,这姐姐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是那日病倒熟睡,又一脸无助脆弱。
  明明需要人照顾,又故作坚强。
  “姐姐。”小痣追上流冰海,“以后你再接差事,叫上我,我帮你分辨些。”
  小痣是个乞丐,在镇上熟的很。
  家家的事,基本都知道个大概。
  有些晦气事,倒霉也就算了,但有些晦气事,怕是能搭上半条性命。
  断不能让云姐姐随便接差事。
  流冰海回头看他,“为何对我这般好?”
  若是为你展大哥,还烦请让我自生自灭。
  小痣眨眨眼:“姐姐好看。”
  嗯,这个理由很诚实。
  埋完小小龟三天后,流冰海果然病了一场。
  有点类似中邪的怪病,浑身发凉,头却热的像火,鼻孔里滚出带着异味的邪气。
  贺传雄诊了诊她的脉象,心头一震,道:“邪气入体。”
  中医和道教颇有渊源,据说,中指的脉象可以断定是否有不干净的东西上身。
  流冰海抹了抹额上的汗,“入就入吧,应该的。”
  她这病传了出去,庄家才会知道她果真好好办完了差事。
  她这“晦气大使”的名分才能做实。
  以后,便不怕没生意可做。
  贺传雄觉得她简直胡闹。
  到底缺多少银两,要拿病去抵。
  “你缺多少银两,我借你便是,不急还。”
  流冰海淡淡道:“不是为了银子。”
  贺传雄觉得看不透这个女人,拿命换钱,又道不是为了银子。
  那是为何?
  流冰海又抹了抹额前的汗。
  是的,不是为了银子。
  受了这般苦,便能把欠张若尘的情一并还清。
  纵然她心有苦衷,但也确实偷偷避孕,与其他男人私信往来,算是负他在先,他再气再怒,都不算为过。
  她要了却这段情,从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那是她要的利落人生。
  至于,当祖宗的夙愿……可以往后挪一挪。
  心安便是归处。
  ……
  流冰海邪气入体的事情又传了出去,张若尘简直不知这女人怎么想的。
  当初也是受他宠爱,千般骄纵的。
  好歹曾经也是他的女人,是他庄里的大娘子!
  如今却沦落的去做那样的差事。
  是故意给他心里添堵吗?
  他沉着脸站在院子里不说话,冯云烟把孩子交给刘妈,自己款款来到张若尘身边。
  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他虽说要抬她为大娘子,可他每日对着天空发呆出神,她知道他在想那个女人。
  她已经百般忍耐,百般等待,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她已经离开了,再也无法回来了,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她,不是吗?
  “庄主。”看张若尘又在发呆,冯云烟道,“还在想馨儿姐姐的事情吗?”
  这些日子,关于庄家昔日大娘子的传闻已经传遍了整个镇子。
  庄主气,一方面气她如此堕落,另一方面,大约也气她败坏了庄上的名声。
  毕竟,这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可是,人家已经不是庄里的人了,当日一纸休书早已切断了这层关系。
  所以,说她败坏庄里名声,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到底,还是别扭着。
  所以,庄主大约心里也是别扭着吧。
  只是不知这别扭里,有几分是气,有几分是……心疼?
  冯云烟柔情脉脉的看着张若尘,水样的眸子里有几分隐忍,有几分心疼。
  张若尘恍了下神,看着身边的云烟。
  心中始终觉得愧对她。
  当日为了和云儿赌气,将她纳进庄里,可从未给她太多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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