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想到这,她走到楼上,转过游廊,便见那扇被打坏的门这会也已经换了扇新的。
  这间客栈活干的是真麻利,祝琬心想着,轻手推开门。
  大抵因为是新换的门,一拉门闩便听悠长的一声尖锐细响。
  她下了一跳,进屋时下意识低头看了门把手一眼,关好门再抬头,先入目的是一桌的餐点。
  主人位空置,侧位一人仰靠在梨木椅上,怀中宝贝似的抱着他那柄刀。
  许是被她刚刚弄出的声响惊醒,他眼神迷濛,不复寻常时那般警惕冷然,极随意地朝她的方向望来一眼,而后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天色,极为自然地起身。
  “……有些冷了,我去让人换些来。”
  他声音也不像平时那般凛然清冽,犹带着些倦意,入耳反而显得和软。
  那道身影起身,随手将刀放在桌边,而后经过祝琬身边,下一刻便要推门而出时,祝琬抬手拦了他一下。
  “我……我吃过了。”
  陈毓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祝琬的错觉,她隐约觉着他像是低哼了声,但她没听清,屋内又没有点灯,她和他又是背身而站,看不见他的神色。
  祝琬想了想,又将手松开,“也是,你还没吃,既是冷了,便换些——”
  她话音未落,陈毓已然回过身,再度从她身边经过,坐回桌边,随手拿过旁边的面点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祝琬想了想,也来到桌边,在陈毓对面另一边的侧位坐下。
  她心神不宁,一会惦记京中的事,一会又忧心太子的事,过了不知道多久,待回过神时,陈毓已经吃好,在她对面,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这会他已然和平时见到时没什么两样,再不见方才那般毫无攻击性的懒倦模样。
  见她也朝他看过去,陈毓抿着唇率先别看眼,出口的话却不怎么中听。
  “怎么,萍水相逢的过路人,这会到我这叛党的房间来,便不怕落人口实了吗?”
  【作者有话说】
  [绿心]
  第32章 032
  ◎“或许我是,但你不是。”◎
  萍水相逢的过路人。
  陈毓这话听着没滋没味的,祝琬忍不住看向他反问:“难道不是?”
  她并未同他认识多久,既不了解他的过往,也不知晓他的秉性,对陈毓其人所有的认知,也不过是从他行为举止和只言片语中拼凑而出的,“萍水相逢的路人”,再没有比这更恰当的了。
  不过祝琬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他纠扯,她看了看桌上的餐食,转而问道:“你这是……给我准备的?”
  “不是。”陈毓声音冷硬。
  “我又不是那些沽名钓誉的伪君子,靠着给人施粥舍饭博名声。”
  他像是有意和她过不去,揪着今日她搪塞太子的那些话不放。
  “更何况姑娘不过区区路人,我可没那般好心。”
  陈毓眉宇淡漠,声音也恹恹的,不大中听的话一句接一句,祝琬只笑着听他说,既不接话也没什么旁的反应,只在陈毓朝她看过来时笑得眉眼弯弯,令他在些微怔神后迅速地别开眼。
  再如何装老成,这会多少还是有些狼狈。
  祝琬垂着眼低低笑起来。
  她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陈毓一定清楚她在笑什么。
  因为他耳尖到脖子都是红的。
  莫名地,祝琬觉着他有点像缱缱大哥曾经养过的那只坏脾气的漆黑八哥儿,一逗就扑腾乱飞,不理它又自己跑过来学人说话,试图惹人注意。
  “我高家兄长曾养过一只鸟儿,特别聪明,我之前在缱缱家书塾里读书时总偷偷和缱缱一起去逗那只鸟儿。”
  “它也很喜欢学人讲话,但也是不求甚解的模仿。”
  陈毓冷哼一声,顺着她的话音,接着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那只鸟,焉知它不是在刻意模仿讨你开心?”
  “说的也是。”
  祝琬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
  “那你觉着,鸟儿学人讲话是在讨主人欢欣吗?”
  “……”
  陈毓哑然,片刻后瞥她一眼。
  “我又没见过你那位高家兄长的鸟儿,我怎么知道它是不是。”
  他顿了顿。
  “你这位高家兄长可真有闲情雅致,想来他当时举仕,科考考了那么多次,原来是在钻研这些兴趣爱好。”
  “不愧是名门世家之后。”
  祝琬手撑在桌上,笑盈盈地,开口却笃定。
  “你不喜欢我提到高家的兄长。”
  “可是怎么办,从小到大,能被我唤一声兄长的人真的很多。”
  她故作苦恼,“不仅高家兄长,同我家有来往的儿郎我都是要唤一声‘兄长’的,更何况我还有自家的哥哥、堂兄、表兄,还有……”
  想到周俨,她忽地顿住了。
  陈毓适时看向她,半晌,轻嗤了声。
  “还有什么?”
  见祝琬不吭声了,陈毓垂着眼冷哼,点破她未尽之言。
  “还有你那位成为朝廷罪人的义兄。”
  “他不是。”祝琬蓦地站起身盯着他正色道。
  对于周俨的战败和身故,朝堂上众说纷纭,祝琬从来就没信过那些,有祝氏的家学渊源,还有父亲和外祖父的言传身教,加之自己和他一同长大,自己也看得清楚,无论周俨性子如何冷硬无趣又讨人厌,他都是一个格外骄傲的人,叛国通敌之事,绝无可能。
  她这样想,她知道父亲母亲也是这样想的。
  可眼前人不这样想。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人慢悠悠地反问。
  “陈毓。”
  祝琬站在桌边,居高临下俯视他,声音郑重而坚定。
  “我与你现在是合作关系,我不会过问你的过去,也不打算问你所谋为何,更不想了解你对我家族、我亲人是如何评判的,这是我对你的尊重,也请你尊重我,尊重我的家人。”
  “我义兄领兵征战多年,行兵打仗战无不胜,令北边外敌闻风丧胆,他如今身殒,可并非败于战场刀枪,而是败于一些不见台面的卑污之手,他可能不在意你的看法,但是我在意。所以,如果你想保持我们的合作关系,那有些话还请你把它咽在肚子里。”
  陈毓微向后靠,仰头看她,虽然他坐着,祝琬站着,可他气势半分不减。
  见他如此,祝琬眸中更显执拗,可他最后只是随意地点点头。
  “知道了。”他淡声应了。
  “不过……你方才说,要我尊重你的家人?”
  他看她一眼,“那你那位太子未婚夫,算是你的家人吗?”
  “哦不对,你只能做他的侧妃,不能喊未婚夫。”他慢悠悠补充道。
  这人!
  烦死了。
  “若那废物太子也算在你的家人里,那你这合作条件多少有些苛刻了。”
  祝琬抿唇,实是没有什么好语气。
  “既是未婚夫,自然算。”她坐回椅上,故意一字一句地说着。
  陈毓没动静了。
  他手撑在身前,一下下转着他手上戴着的指环,不看她,不说话,只皱着眉,神情越来越冷沉。
  祝琬忽地觉着没意思。
  她本就是为了拿她那几件衣服好把身上这身换了,才不是要坐在这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她这样想。
  于是她在房中看了看,看到自己那几套衣衫在他身后的美人榻上,便起身径直走过去,将衣衫拿起,而后转身看向他一动不动的身影。
  身后的灯盏将她和陈毓的身形一并投到对面的墙壁上,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她看着瞧了会,而后低声道:“不早了,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
  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莫名酸楚,又有些不开心。
  她觉着可能还是因为她太想家、太想爹娘了。
  待会回了房间一个人时,她要好好哭一哭。
  她没再看他,抱着那几套衣衫,走出房间,走下楼梯,在客栈两座楼宇之间相连的廊桥上停下来。
  月似钩,星如雨,夜风习习,她仰头安静地看,蓦地身上搭了件厚实的披风。
  陈毓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不知道跟了她多久。
  祝琬偏过头看他,他神色看似平静,细看又似是欲言又止。
  她看了一眼便转回头继续看天上的星河。
  她今日说了很多话。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
  这会实是累了,只想安静地看会儿星星。
  “对不起。”
  静谧夜色里,她忽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她没看她,也没回应。
  “方才……是我失态了。”他坦然道。
  祝琬讶然,再度看向他。
  每每看到他的脸,她都觉着矛盾,她见过他眸光冷厉、泛着杀意的时候,正因如此,她更觉着,那样倨傲又凌厉的眼神和他这张平凡的面容有些违和,有些……不大真实。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