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邬别雪瞧着对方与自己几分相似的脸,隐隐猜到其中的联系,却仍觉荒谬。
“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她盯着柏鲤锋利眉眼,心中浮出个可笑的猜测,却令她不自觉攥紧五指,语气也带上几分焦躁。
“呵……”柏鲤讥讽一笑,“那死老登欠了借贷条约,还不完的让女儿接着还。今天追债的找上门,我才知道小时候见不着的死爹究竟是谁。”
柏鲤拉开挎包,把那几份条约文件和亲子鉴定证明一份份摊开在邬别雪面前。
“我今天已经找过国际法律师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指节抵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把律师说过的话复述给邬别雪听:“根据国际私法原则,这些借贷合同确实具有跨境追偿效力......”
邬远松是特意选在承认“父债女偿”的法域签下这些合同的。
怒火缓慢燎过心头,却又无处发泄。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帮那死人背负这笔债?她何其无辜?邬别雪又何其无辜?
最恶毒的诅咒在脑海里滑过一遍,却因对象早已成为一具尸体而显得可笑无力。
柏鲤五指成拳,在桌上猛然一敲,唾道:“生前一面没见过,死后倒是想着让我给他还债。”
邬别雪垂眼扫过,在瞥见那份英文借贷合同还款人处署着自己和柏鲤的名时,心尖重重一跳。
邬远松还真是……死了也不安生。
死前带给自己无数阴影,死后的亡魂还要笼罩在自己头顶。
这人渣居然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活该千刀万剐,也不知道死得够不够惨。
但此刻,邬别雪竟分不清是自己更可怜,还是面前这莫名其妙被拉来还债的女孩更可怜。
邬别雪正想开口,手机却再次传来震动。
她垂着眼,却不敢去看是谁发来的消息,喉间干涩得堪比火燎过的荒原。
包间玻璃窗外的天空彻底黑透了。除夕之夜,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出现烟花。
分明……这个时间她该和陶栀待在一起的。
听对方告白、然后摸摸她的头,把自己的心剖开给对方看,柔声告诉对方:“我也喜欢你。”
她在心底试过好多次,已经知道要怎样把这五个字说得从容而郑重。
让两瓢水汇合、交融,酝酿成可爱的恋情美酒,而她心甘情愿悉数饮下。
只是现在,这些设想好像一场滑稽梦境。
坐在对面的柏鲤见她久不回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踹了踹她的凳子腿,“说话啊。”
邬别雪收回目光,睫毛开始轻颤。
“还款期限是多久?”
柏鲤努了努嘴,用下颌点了点那份文件,烦躁地道:“他借的贷款性质特殊,只剩三个月了。”
邬别雪轻轻点点头,抬眸问她:“你情况怎么样?”
柏鲤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初中辍学,出社会早,在江市开了家酒吧,杂七杂八的攒了十二三万,多的没了。”
邬别雪颔首,“你都留着吧,我来想办法。”
柏鲤睁大眼,眼底几分打量意味,揶揄道:“你真的很有钱?”
邬别雪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你很无辜,不该被牵扯进来。”
柏鲤听了这话,嗤了一声,满不在乎道:“你装什么清高?我打探过你的消息,那老登破产之后你一分也没捞着,现在还自己打工赚学费。”
“你还要读五年书,但我已经自己赚钱了,按理来说我比你更有经济能力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那死老登是我生理学上的爹,也不想给他还债。但追债的人乌泱乌泱地找上我门来了,文件条约清清楚楚摆给我看,我还能怎么办?”
柏鲤忍不住又唾了邬远松几句,“畜生一个,再死一万遍都算便宜他了,下地狱去吧。”
邬别雪垂着眼听她厌骂,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声线艰涩:“你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柏鲤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对方是担忧她被威胁生命安全,于是别扭地轻咳一声:“暂时没有。但那群人来的时候腰上别着刀,笑得假惺惺的,模样挺狠,估计都不是什么善茬。”
“我身边没什么亲人和朋友,他们威胁不了我。”
柏鲤瞥了对方一眼,有些拧巴地提醒道:“你呢?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这几个月最好别和她们走那么近了。”
衣兜里,手机再次传来几声仓皇的震动,急切、不安、害怕,像在委屈地质问她为什么还不去赴约。
一声一声,催得她心颤。
邬别雪喉间几乎要溢出血腥味。
沉默中,窗外夜色里炸开最大的一朵烟花,把整个江市的天空点亮。
邬别雪好像闻到了,火药迸燃的味道。把心肺炸得鲜血淋漓,连同崩垮的防线和尝试和陶栀建立亲密关系的念头,一同化为乌黑齑粉。
良久后,她轻声回应柏鲤:“没有。”
声音低入尘埃,差点被窗外的喧嚣覆没。
【作者有话说】
后面没有给死老登还债,大家放心[求求你了]
第50章 五十朵薄荷
◎是她太懦弱吗?◎
在邬别雪的记忆里,江市从来没有下过雪。
南方城市,要么朔风凛冽地撕碎整个冬天,要么胡乱地泼几场冷雨敷衍了事。
反正雪和雨都是水,砸碎后尸体汇集在路面最终成为一样的湿意,被行人踩烂的水洼映出破碎的霓虹。
所以好想问问陶栀,冬天的雪,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
好想听到她的答案。
邬别雪沿着街边麻木地往前走,间隔的路灯把她利落的身影拓得修长,落在拼凑的人行道瓷砖上,像融化的一滩雪水,却晕出深沉而墨黑的痕迹。
除夕夜的街道很冷清。毕竟万家团聚的时刻,没有人会像孤魂野鬼一样在空荡的道路上游荡。
已经快要到十二点,头顶的烟火逐渐密集。可天幕依旧漆黑得浓稠不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凭昙花一现的烟火光亮,没办法稀释这样的深黑。
邬别雪的脑中是团乱七八糟的线,绕成结,一会儿是柏鲤和自己相似却锋利的眉眼,一会儿是记忆里邬远松向来刻薄鄙夷的目光,烙成厌恶可憎的嘴脸。到最后,又浮现出陶栀温软纯澈的笑意。
但脚步却比混乱的思绪更能找到她的向往。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陶栀家附近的一个公园。
那天出去接呼噜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经过这里。
记得是个晴天,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姿态亲密。当时陶栀瞥见,害羞又欣喜,强装不在意,但小心思被她悉数看在眼里。
直到那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情绪感知也能称得上一句有天赋。
邬别雪停在了木椅前。
从这个角度微微转头,往别墅区里望,恰好能看到陶栀家的客厅落地窗。
微小,模糊,被层层树影遮挡后变成错落灯火里最不起眼的一盏,但邬别雪觉得足够了。
足够让她慌乱难安的内心稍作平复,足够让她疲倦已久的灵魂能够休憩,足够让她暂时寄托……濒临死亡的幻想。
她垂眸摁开手机,瞥见恰好变动的时间。
从23:59跳跃到00:00。
远处的广场骤然荡出喜庆喧嚣的音乐,掺杂着年轻人爆发式的欢呼,天幕里不断炸开的烟火碎片,构筑成热闹非凡的庆典。
而邬别雪安静地站在木椅前,任凭满天绚烂,却始终将视线停留在那扇微小的光亮处。
翕动薄唇,她停留在与热闹喧嚣完全隔离的孤岛,用气音一个字一个字对远处的陶栀说:
新、年、快、乐。
尾字跟随呵出的白气骤然消失在寒风中,邬别雪却感觉脸颊上忽然多了无法忽视的湿意。
是下雨了吗?不然为什么这么冷。冷得渗进皮肤里,激得她双唇轻颤、冻得她无端哽咽。
抬眼一望,昏暗的路灯下,不知何时突然多了无数盐粒飞舞,在冷白色的光晕里缓缓坠落。
邬别雪怔怔地伸出手,让细小的晶体落在掌心,转瞬化作一滴冰凉的水,将她清晰的掌纹浸湿。
从未下过雪的江市,初雪竟在这一刻悄然而至。
因这久不光临而骤然降落的小雪,远处欢呼声更盛,仿若感谢天气恩赐。
可她的世界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像被世界众人遗忘。
雪粒无声地落满她的肩头、发梢,最后降落在睫毛,融化成咸涩的水迹,顺着眼下一路蜿蜒。
盛大而热闹的天地里,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凝视着远处那盏光亮,几乎快忘记眨眼。
直到大衣肩侧已经没有地方再能让雪粒攀附,直到远处喧嚣渐渐沉寂,直到小雪凝结在一双眉眼,直到指尖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她才移动麻木的躯体,缓慢离开。
陪着她的,只有满身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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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的电视机播放着每年限定的春晚节目,只是今年的相声和小品似乎都枯燥乏味,近乎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