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应该会把睫毛垂得低低的,无意识地轻咬着下唇,指尖在发送键上悬了又悬。
邬别雪垂眼看了许久,还是将“好”发了过去。
毕竟自己早就没了家,年夜饭和平时的便饭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除夕当晚她在哪里,也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应允的消息刚发出去,那头立刻蹦过来三个猪猪开心的表情包,紧接着是噼里啪啦一大段采买计划:
桃:那等师姐明天来了,我们一起去南门市场挑春联好不好?
桃:师姐你想不想放烟花?
桃:妈咪说这两天生超的车厘子最甜了「猪猪期待」
字句雀跃得快要从屏幕里跳出来,让邬别雪也不自觉地用指节抵住了上扬的唇角。
于她而言,过年从来都只是分割时间的工具,冷清,萧索,别无意义。
此刻她滑动屏幕,定定看了那些消息许久,却似乎能够从对方的希冀和期待的语句里,窥到了几分热闹和幸福的缩影。
好像能够……属于她。
让她头一次,对过年这件事有了期待的实感。
邬别雪将指尖悬在对话框半晌,随即还是切出微信,点开通话。
她这两天一直呆在婷婷家里,已经好久没有听过陶栀的声音了。
也没有睡好。
婷婷家的客卧宽敞又舒适,床具也柔软温馨,可她依旧睡不着,彻夜彻夜地睡不着。
身旁太空荡。
此时此刻,她忍耐着因缺眠而骤起的头疼,开始无比想念那把甜软的嗓音和带着撒娇意味的尾调。
开始想念……对方温热的拥抱和令人安心的香气。
电话拨通前的等待音和她的心跳声一样清晰。嘟声犹豫地滑到第三次响起,才紧张又欢喜地被接通。
“师姐?”小心翼翼的轻唤,从手机那头传来。
邬别雪放松眉眼,语气也不由自主变得轻软:“陶栀。”
对方听见她的声音,话音带上羞赧的期待:“师姐……你今天什么时候过来呀?我可以让妈妈开车来接你!或者、我坐地铁来接你好不好?”
邬别雪垂眼,望着楼下那条小路,路灯已经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像浸了冰水刚刚成型的糖葫芦。
“……对不起。”她轻叹一声,“我今天没办法过去了。”
“没关系!”甚至没等她尾音落下,陶栀就急急地接过话头,像是早有预料,但声音里分明有努力藏起的失落,“我知道师姐很忙……那明天呢?师姐答应过要和我一起过年的。”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像是怕反悔、怕再被拒绝。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证明着通话仍在继续。
邬别雪正要开口,却听见陶栀用更轻的声音唤她:“师姐……”
又轻又软的发声,像极了幼猫撒娇。
羞赧的话语紧接着传过来:“明天师姐来了,我把上次没说完的答案告诉师姐,好不好?”
声音里,水果夹心溢出来,甜得把心脏也包裹成蜜糖。
邬别雪望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不是很清晰,但她依旧能看出自己唇角扬起的细微弧度。
“好,明天见。”
.
除夕这天,阴云低垂,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笼罩着整个江市。一年的最后一天,看来只能在寒风凛冽中收尾。
但邬别雪心情很好。
徐女士已经坐上飞机,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能把完整无缺的婷婷还给徐女士,去见陶栀。
“姐姐,我的寒假作业有一些放在学校没拿回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拿?”婷婷把针织围巾裹上脖颈,转眼笑着朝邬别雪道:“姐姐也很久没回过一中了吧?”
邬别雪仔细观察了她的神情,见对方似乎也心情不错,也不想拂了她的意,便应声:“嗯。是很久没回去过了,回去看看吧。”
寒假的一中本来不对外开放,但婷婷提前联系了班主任,拿到了入校证明。
于是两人进了校门,沿着长长的金桂大道,往高一的教学楼走。
大道两旁的树木早已褪去秋日的金黄,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
校内也布置了过年的装潢,但学校里空荡得冷清。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见到的人影寥寥无几,那些随风飘荡的红灯笼便显得萧索至极。
邬别雪垂眼望着脚下的青石板砖,三年又三年,这条路留下过许多不同的足迹。
恍惚中想起来,高中那会儿,她也时常和裴絮一起走过这里。
身旁,婷婷似乎很是放松,此刻转过身正对着邬别雪,倒退着往前走,笑着对她道:“姐姐,虽然你已经毕业三年了,但现在在一中还是很出名。我经常在学校论坛上看见关于姐姐的帖子。”
邬别雪身形一顿,又不疾不徐地接着往前走,“是吗?那些帖子说什么?”
“说姐姐长得很漂亮,成绩很好,数学总是考满分。”
寒风卷起一片枯叶,擦着邬别雪的衣角掠过。
“那……”邬别雪状似不经意地问,“有没有人发过我喜欢吃什么?”
“啊?”婷婷愣住,随即笑出声,“谁会发这种奇怪的东西啊!”
邬别雪唇角微扬。
是啊,谁会发这种奇怪的东西。
陶栀,那你又是从哪里看到的呢?
分明是拙劣的谎言,但邬别雪回想起那天夜里对方灵动羞赧的神态,却莫名觉得……好可爱。
殷红的耳尖,染粉的脖颈,腼腆的双眸,那颗熟透而摇摇欲坠的桃子,似乎只是多看一眼,对方就会羞怯到溢出甜汁。
好像只用目光,就可以把她欺负到慌乱发颤。
陶、栀。
舌尖舐过对方的名字,好像又尝到甜涩的桃子香气。
她突然很想知道,这只拙劣的小骗子现在是不是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今晚会说的告白。
紧张地咬起下唇,害羞到眸光粼粼,却又鼓足勇气直视自己,用轻颤的声线、带着哭腔的泣音说——
“姐姐,你要和我一起上去吗?”婷婷停在教学楼下,俏皮地朝邬别雪歪歪头。
邬别雪垂眼,心思回笼。
“我在下面等你。”
邬别雪看着婷婷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才移开眼环视了一圈四周。
每个教学楼下的小广场布告栏总是会张贴一些历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和信息。邬别雪记得,自己好像也被贴上去过。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照片估计早就轮换了好几茬。
邬别雪抱着随便看看的想法缓步走到布告栏前,随意一瞥,却见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不曾想自己都毕业三年了,照片还是被挂在布告栏上,接受素未谋面的学妹学弟们的目光洗礼。
邬别雪对校方这样的做法不置可否,只蹙了蹙眉,眼神往下一滑。
好巧不巧,紧挨着自己下方的人是——
陶栀。
邬别雪心脏一紧,微微眯了眯眼,回想起裴絮说的“漂亮小哑巴师妹”。
她对自己的高中属实没留下太多印象,也确信高中的自己真的不认识陶栀。
又或许……偶有耳闻,但她忘了。
邬别雪望着对方的照片,细细看了很久。
穿着规整的夏季校服,领口都被熨的妥帖。简单的马尾辫,几缕碎发垂在透白的耳际,神态乖软,朝气蓬勃。
陶栀毕业不到一年,长相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但这张照片里,她不施粉黛的脸实在太青涩,稚气未脱,颊侧的小酒窝显得过分无害。
是中学里最听话、最受人喜欢的那类学生。
邬别雪的指尖轻轻点在布告栏的冰冷玻璃面上,隔着几年时差,触了触她干净的笑涡。
眼神下落,拂过她的唇畔和纤长脖颈,最后落到下面那几行文字介绍上。
【陶栀,24届11班学生,高考分数658,最终录取学校专业:江大药学。】
邬别雪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想错过。
落在对方那行“座右铭”上时,她却忽而颤了颤眼睫,反反复复把那句话看了很久。
最终,连带着指尖也轻轻发抖。
记忆突然倒带回那个蝉鸣震耳、炎热难耐的盛夏。
校报记者举着录音笔,眼眸发亮地问她有没有什么激励她度过高三苦日的语录或者座右铭。
“讨厌夏天。”当时的她望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心烦意乱地脱口而出。
校报记者哑然半晌,却还是本着记录第一素材的义务,把这四个字写在了采访记录里。
于是这行铅字就这样跟着她的照片一起停在了布告栏里,收录成为她18岁的标本。
这句任性的回答被裴絮取笑了整个盛夏。
可现在,邬别雪的指尖悬在玻璃上方,与属于陶栀的另一行字迹隔着时光相望——
【那我带你去冬天看雪。】
近处,教学楼旁的香樟枯枝突然在风中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