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邬别雪透过那面玻璃,麻木地感知着时间的流逝和更替。
  苦夏炎热,溽暑难消。她从前一直觉得夏天漫长又难熬,于是从来不喜欢夏天。
  寒来暑往,此刻冬年将近,她才恍惚回忆起,今年夏天似乎不像从前那么熬人,甚至没有给她留下多少值得厌恶的时刻。
  今年的夏天,是薄荷和桃子味的,香风弥漫,沁凉轻甜。
  倒是严冬,昼短夜长,睡眠被拆成无数个细碎白昼,惹得脑神经日日刺痛,难耐磨人至极。
  不过她好像已经找到了,能把细碎白昼串成完整香甜的夜间睡眠的解决方法。
  邬别雪回想起陶栀稚软的面庞,湿漉漉的眼神,总是绵软的嗓音和口癖。
  手机忽然震动一次,打断她发散的思绪。
  邬别垂眼一看,了然轻笑。
  陶栀的消息乖巧地坐在聊天框里,跟着一以贯之的粉色小猪表情包,形成独属于她的风格。
  桃:师姐,你今天不过来了吗?「猪猪疑惑」
  邬别雪盯着那个表情包,似乎能透过屏幕看到陶栀咬着唇拘谨地编辑消息,再下定决心点下发送。
  接着,屏幕上方不断弹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样式,对方似乎在反反复复编辑同一句话,删删减减,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发。
  邬别雪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那句晃着赧然尾巴的话才终于送了过来:白天的时候,你问我的话、我还没有回答……
  不过一秒钟,这句话又被撤回。
  下一刻,对方重新编辑好的信息塞了过来,急急忙忙的,带着什么欲盖弥彰的味道。
  桃:师姐,呼噜好想念你,我给它喂猫条它都不吃。「呼噜呲牙咧嘴不吃猫条照片」
  邬别雪看着对方意有所指的想念,紧绷了一天的眉眼此刻终于缓缓放松些许,没忍住勾起唇角。
  也不知道到底是猫在想她,还是小狐狸在想她。
  她没戳穿对方羞赧的心思,打字回复:我可能明天才过去,照顾好小猫和自己。
  陶栀的信息回复得很快,虽然看起来有些遗憾,但依旧雀跃欢喜:好喔!师姐你也照顾好自己~
  邬别雪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对方的头像,那条说喜欢桃汁的拍拍提醒又在对话框里出现。
  这下,对面没有回应了。
  估计又羞得躲起来了。
  “我妈妈明早回来,是吗?”婷婷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膝,歪头看邬别雪的背影,“她让你留在这陪我一晚,对不对?”
  邬别雪收了手机,转过身来,极轻地“嗯”了一声。
  婷婷轻笑一声,一字一顿地问:“那你要走吗?”
  邬别雪没回答,站在原地,隔着一室寂静和婷婷相望。
  “你不会走。”婷婷自问自答般道,“姐姐,你会担心我。”
  邬别雪皱着眉,望见沙发上将自己环抱成茧的女孩,一时竟变得哑然。
  “困了吗?去睡觉吧。”她避开话题,走到沙发前,去收拾茶几上的药瓶。
  除了今天新开的,还有一些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
  邬别雪不动声色地把药瓶拧好,收回药箱。
  一片寂静中,婷婷望着她的脸,轻声开口道:“姐姐,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回江市呢。”
  邬别雪动作一顿。
  婷婷忽然起身,伸手牵住对方的手腕,完成白天被无声拒绝的贴近。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考江大。”
  手腕处的温度烫得让邬别雪觉得不适,但她忍住没有甩开。
  “婷婷。”邬别雪望着眼前眸光执拗的女孩,声音放得更轻,“江大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她略一沉吟,就着对方攥住自己手腕的姿势,和女孩一起坐回沙发。
  “你现在的成绩很好,加上家里的支持,”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纹理,“出国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婷婷立刻急切地道:“我想考江大不是因为学校有多好,也不是因为觉得国外不好,是因为……”
  “嘘。”
  邬别雪竖起修长食指,抵在女孩唇畔,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温柔目光里含着几分告诫,似乎在提醒她有些东西不该说出口。
  “你现在还……太年轻。”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分辨不清某些东西,这很正常。”
  “邬老师不怪你。”
  那句“邬老师”一出口,婷婷眼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像是被人突然掐灭的烛火。
  邬别雪别过脸,不敢看那张瞬间失去神采的面容。
  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悄无声息筑起隔阂高墙。
  “我和你不一样。”良久,邬别雪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试着找回能够交谈的话题,“我曾经……真的很渴望离开这里。”
  回忆如浓重潮水席卷而来。
  那个尘封已久的offer仿佛又出现在眼前,烫金的校徽在记忆里闪闪发亮。
  “所有手续都办好了。”她勾起一个苦涩的笑,“我期盼了很久,真的以为自己能离开这里,去国外念书。”
  逃开秦萱永远不满的挑剔,逃开邬远松冰冷的审视,逃开畸形病态的家庭。
  她甚至幻想过永远不回来,在大洋彼岸重新开始,再也不用在深夜里被自我厌弃啃噬得辗转难眠。
  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这样单纯的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
  秦萱和邬远松带给她的影响,并不是逃离这么简单的事就能消解的。
  即使她真的离开了这里,真的断绝了和母父的所有往来,她也依旧没办法像普通人那样自然地建立亲密关系,永远会在别人靠近时下意识地竖起尖刺。
  她注定是只孤僻的困兽。
  情感就像一座蓄水池,可她的池子从出生起就干涸见底。前十八年的人生里,母父连一滴温暖都不曾给予。
  而建立任何关系,都需要先从自己贫瘠的池中舀出一瓢水,与她人交换。
  可她连这最基本的一瓢,都挤不出来。
  曾有人试着靠近她,可那些试探的触角一旦*触碰到冰冷的屏障,便仓皇退去,再不敢来。
  一个两个,周而复始,她的池子始终干涸龟裂,像一片被烈日炙烤太久的荒原。
  她甚至开始相信,自己生来就缺失了爱人的能力。
  她毫不费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得近乎麻木。
  直到——
  今年苦夏,有人忽而出现,开始大度的、源源不断的、毫不迟疑的却又充满耐心的,用温热水流注入她。
  如此慷慨,却又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冲垮她脆弱的堤岸。
  潮汐来了又去。
  每一次涌动都叩击着她的心门。
  邬别雪后知后觉,她的蓄水池,多了好多可以外泄的情绪。
  她觉得好不可思议。
  也想……试着分出一捧。
  和她交换。
  【作者有话说】
  关于更新,不好意思之前没有说明让大家久等惹
  一直都是随榜更滴anyway一般的话是周四到周一更新
  而且主要是最近……又到…期末周惹……[化了]光是结课周就手搓了1w论文,手抖得快无法码字(要是我的论文字数能自动转化成新章就好了……)复习和作业全部吻了上来就没有多少精力可以再放在写文上惹[心碎]
  第48章 四十八朵薄荷
  ◎那我带你去冬天看雪。◎
  天气原因,徐女士的航班没能如期抵达。
  临近春节的机票紧张得像沙漏里最后的流沙,能补上的最早一班也要等到除夕傍晚。
  徐女士再次打来电话表示愧疚和歉意,反复说了抱歉,又问会不会耽误邬别雪时间。
  邬别雪垂眼捻了捻指尖,半晌没开口,最终却仍是在婷婷苍白的目光里轻声道:“不耽误。”
  电话挂断。
  “我妈妈飞机延误了吗?”婷婷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
  邬别雪“嗯”了一声,接来一杯温水,将药片仔细分好放在茶几上,示意对方吃药。
  见婷婷把最后一粒药片吞下,邬别雪才起身,走到阳台。
  昨晚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陶栀的消息像一串冒失的萤火,在夜色里接二连三地亮起。
  邬别雪靠在床头,看着对话框上方反复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仿佛能看见陶栀在屏幕那头绞着衣角的模样。
  发来的消息刚开始还把心思藏得很好,先是提醒邬别雪江市突然降温要记得添衣,又转道自己学了新的中餐做法。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最后才怯生生地,像小猫用肉垫轻轻推来几张字条,暴露对方的小心思:
  桃:师姐……我的妈妈和妈咪回家了
  桃:她们很喜欢你!为了感谢你对我的照顾,想请一起吃年夜饭
  桃:师姐……你愿不愿意呀?「猪猪紧张」
  邬别雪几乎能从省略号和停顿的间隙瞥见对方发消息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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