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童谣有些不满卫子夫不搭理自己,从后面捏住了她的脖子,重新附在了她的耳边,笑着呵出来一句:“卫婕妤只顾着跟皇后娘娘说话儿,都想不理我了。小公主现在该回去喝药了,您还不动身吗?”
  说完,不由分说地,轻推了她后背一下。
  卫子夫算算时辰,起身告退,重新把小公主抱起。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出宫门,秋枣又忙不迭地去送。
  刚送到门口,秋枣又急急忙忙折返回来。
  “皇后娘娘,赵才人求见。”
  皇后宫门口并没有管关门的宫女,前门后门关的都不严。
  赵书菀如入无人之境,也不管秋枣有没有喊自己进去,像是被夏书禾传染,居然就这么大咧咧走进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吆喝道:“皇后娘娘,您的信来了。”
  陈阿娇扑哧一声笑出来,出门去接,却愣在了门口。
  心似乎又在不受控制地跳动了。
  这次不仅仅是为了另一个人,几乎恨不得全盘交到这个人的手中。
  赵书菀“哎呦”了两声,笑说我可该下班了,就让长公主派来的人伺候好小姐,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去了。
  秋枣不明所以,但见那人穿着宫女服,又是赵才人送进来的,便也没有多问,只急匆匆传膳去了。
  空荡荡的宫殿,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夏季的傍晚被无限延长,像被使劲手段续燃的火苗,劈啪作响中留下一点晦涩的光。
  两团遗物碰撞在一起,发出它们最后一点热。
  期盼的事情就这样发生。
  “我回来了。”
  第48章 隙中驹
  ◎一起秽乱后宫么?小姐◎
  久别重逢的时候,应该说什么?
  眼前的女人身量高挑又健硕,普通又宽松的宫女服穿在她的身上,也掩盖不住衣服下明显又流畅的肌肉线条。
  河西五年,她被京城养的温润的眉眼被风沙重新雕琢过,和梦境里的少女全然不同了。
  明显成熟,明显沧桑,却也能明显看出几分“功成名就”。
  分明是温柔的眼神,不加掩饰地穿过浓密的睫毛和风刀霜剑望过来,汹涌的思念让陈阿娇忍不住往后瑟缩了几步。
  楚服像是从边疆回来的一把干柴烈火,在这个略显冷寂的夏夜,把陈阿娇整个人都烧透了,灵魂都从行尸走肉的身躯里苏醒,重新又栩栩如生。
  太热了。
  仿佛闭上眼,她就会被一把火燃烧殆尽。
  可陈阿娇怎么舍得少看她一眼。
  *
  上一世楚服被封了女官,因而从未离开过她,直到“奸情”被揭发,她被一把火烧死。
  可这一世楚服不肯做女官,只在她身边当丫鬟。
  到了大婚之日,恰逢楚服的卖身契到期之时。刘彻不允许她自己带着丫头来,陈阿娇知道他对楚服有敌意,也就撕了卖身契,给了丰厚的银子,把楚服驱逐出府去。
  当时一直没能说开的话,到最后也没能解释。
  陈阿娇生怕刘彻继续追杀她。
  东宫的宫女代替了少时玩伴都位置,像是押着犯人的狱卒站在阿娇的身边。
  于是她说,你虽没有亲朋好友,明儿放出去,也不再是我长公主府的人。给你的那些银子,出去做个小生意也是够用的,便是成亲的礼金,我们也算进去了,往后和长公主府再无瓜葛,莫要来叨扰。
  楚服是什么眼神呢?
  陈阿娇没敢仔细看*,只是故作十分决绝的转过头,却能感觉到身后那炽热的的眼神在一点点失温。
  怨恨我,远离我。
  那时候,以为一别两宽,却从没想过还会在宫里见到。
  她以为楚服迟迟没有回来找她,是因为真的已经不爱了,厌倦了,失望了,想要分开了。
  以为只有自己在苦苦思念。
  以为那个梦境只是她思念到极致以后尝到的一点甜头。
  *
  可而今,对重逢的期待、对过往的留恋,全都被上一世的记忆杀得片甲不留。
  ——你不能把她留在宫里,你的爱会害死她。
  陈阿娇伸出来一只手,一封带着体温的心被放进了掌心。
  可她想要收回手的时候,却没有抽动。
  楚服通过单薄的信纸感受着对面人的手指的颤动,沙哑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我替窦太主送信。”
  这简直是废话:“时候不早了,就请回吧。”
  楚服回答得坦然:“宫里头宵禁,赵才人要我在宫里借住一晚,明早来接我出去。”
  她说谎不眨眼的功力不减当年,陈阿娇一时语塞。
  传膳回来的秋枣听说是赵才人的安排,居然热情地招呼道:“咱们宫里丫头少,空闲的地方多的是。楚服妹子,你走不得就在这儿住一晚,和我挤一挤就是了。”
  陈阿娇趁楚服分神,用力把信夺了回来,头一次想把这个陪了她最久的丫头赶出去。
  楚服凑过去帮秋枣端着粥,神态自若:“可真劳烦姐姐了,我待一日就走。窦太主派我来,是让我新学了个按摩的法子,给娘娘试试,说不定能早日怀上孩子。”
  你回来第一件事,原来是说这个么?
  陈阿娇转身回到内间,把信慢慢展开,把那母亲关心的话语粗略扫过,大哥二哥娶了什么人,生了几个孩子,她都不怎么关心。
  果然在最后一张上看到了“早日怀上龙嗣”一行字。
  说了这么半天,所有人都是为了让她生孩子。
  为了那个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性别的孩子,为了那个可以把一个个嫔妃都逼疯的孩子。
  她打开了一个专门装信的匣子,全都一把抓出来想要丢到灯里燃尽了。
  可想到这都是母亲的亲笔信,她的手又松开了,于是那些信哗啦啦掉回了盒子里,被她重重的盖上。
  抱着那个盒子,她有种抱着一个棺材的错觉。
  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大婚当晚,刘彻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会好好的养着你,和你演一对好夫妻,但不会碰你,更不会和你生孩子。若有此种念想,早日放下。
  做一个皇帝,一辈子大概要食言很多次,唯独这一件事,他从始至终地贯彻到底。
  *
  五年过去,陈阿娇的胃口越来越小了。
  后宫的讲究饮□□细,她大病初愈,又要清淡。
  陈阿娇食不知味,吃了几筷子就停下来了。
  秋枣习以为常,就要请陈阿娇离席,被楚服按住了。
  常做重活的宫女吓了一跳,没想明白这丫头力气怎么这么大,转眼那人已经走到了桌前,舀了一碗厚粥出来,挑拣几道陈阿娇爱吃的菜,放进粥里搅匀了,又另盛出一碗稀的,兑了两勺蜂蜜,一齐推到陈阿娇的眼前。
  陈阿娇想起在长公主府的时候,楚服给她包的那几顿饺子,还有风干的牛肉干,吞了吞口水,却又嫌弃地把头撇到一边:“没规矩,这是皇宫,不是府上。装厨子玩呢?”
  她话说的干脆利落,但还带着当年口嫌体正直的意味。
  “要多吃些才好养病,养好了身子才有力气做别的。”
  楚服这话说的很暧昧,落在别人耳朵里是有力气生孩子,落在陈阿娇的耳朵里,就是有力气和刘彻干架。
  秋枣没听过娘娘以前的事情,瞪大眼睛探过头来看,就见娘娘真的每碗都喝了小半碗。
  娘娘用完了饭,就轮到几个下人把剩菜剩饭吃了。
  刚坐下,就见陈阿娇剩的粥就进了楚服的肚子里,丢下一句“我去给娘娘按摩”,就装着一肚子汤汤水水,进了娘娘的卧房,
  *
  她是来按摩的?
  鬼才信。
  陈阿娇坐在桌前,把楚服这一个变数排除在外,重新在脑海里想了一遍上一世的事情。
  第一个要提防的就是窦灵犀。
  窦太后死后,把自己的所有财富都赐给了母亲刘嫖。
  刘彻即位之后,前朝想要变法,继续削番。她的便宜舅舅窦婴而今是丞相,正是主持变法之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新帝。被烧到的世家大族们自然不悦,变法的几个文臣都被诬为“新垣平”,说他们是妖言惑上,逐渐失势,窦婴被免官。
  窦灵犀担心自己没了依仗,开始暗中收集证据,瞅准了自己被牵连的时机把她供出来自保。
  皇帝震怒,处罚了楚服和陈阿娇,赞赏窦灵犀的“机敏聪慧”,还给她升了职!
  可是这一次楚服没有入宫做女官,窦灵犀为了自保,还会做什么呢?
  还会加害于她吗?还是另寻出路呢?
  她想得心烦意乱,摇着团扇去推开了窗。
  窗外的造景是年复一年不变的,再一流的景色也不□□于二流货色。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被洗刷的透亮的叶子被宫灯照着,滴下萤火一样的水珠,忽而乍亮。
  一回头,楚服提着一个新的宫灯站在门口,轻巧地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走到阿娇的面前,把她带到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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